“您是远征军？参加过松山战役？”看到这一行时，常威肃然起敬。

　　马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低吟道：“十战松山，那一仗打的很惨。”

　　十战松山……寥寥四个字，常威却知道，这是七千多条生命换来的胜利，其中还有一千娃娃兵，牺牲人数超过了负伤人数。

　　马汉就是在最后一战受伤，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岛寇荼毒，痛及滇西，谁无血气，忍弃边陲，桓桓将士，不顾艰危，十荡十决，甘死如饴，瘗忠有圹，名勒丰碑，懔懔大义，昭示来兹。

　　常威回忆着碑文，惜叹毁于十年。

　　他看着眼前瘦弱的老兵，半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死了这么多人，您不怕吗？”

　　老兵不是商鞅，不信奉马裂，那他的信念是什么？

　　马汉看着窗外，幽幽道：“我是从这座城里逃出去的，已经逃到了南疆，再没有了退路。”

　　常威语塞。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继续问道：“您会唱知识青年从军歌吗？”

　　马汉和常威的眼神对上，脸色微变，“领导，这歌现在不能唱。”

　　“那您就是会了。”常威笑起来，摆了摆手，“不为难你，等到没人的时候您再唱给我听听，我得把谱子给留下来。”

　　马汉的脸色再变一下。

　　只有范团儿知道自家组长是个什么货色，他既然有了兴趣，必然是要如愿的，叹了口气道：“没事，其实会的人很多，只不过组长不好去麻烦他们，等什么时候方便了，您给组长唱唱。”

　　“对，这是首好歌，以后应该有人记得，有人会唱。”常威就高兴的附和。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这是大队长在知识青年从军大会上，发出令青年热血沸腾的口号。

　　至于那首歌……阿译的调子其实是错的。

　　可是唱的很有气势啊！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调查部想要给一个人改头换面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当天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个马华，多了一个马汉。

　　敖斌从街道办回来，汇报处理结果。

　　三个女人之所以为难马汉，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想要贪墨。

　　街道是要给负责清理公厕的临时工发工资的，结果被她们以马汉的身份问题给贪污了大半，而同样的情况还不仅仅这一起。

　　她们身上有大量以权谋私的行为，全部被驱逐出居委会，待问题全部查清后，该退赃退赃，该坐牢坐牢。

　　“害群之马。”敖斌最后说着，又愤恨道：“街道办也疏于管理，居然让这种人留在队伍里。”

　　“被她们欺凌的都是有瑕疵的，没有多少人会像你一样热血为老兵出头。”常威劝慰着，“不管是什么组织，什么队伍，组成的本体就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善恶好坏，你不能因为个别人，否定整个街道办的工作。”

　　敖斌哦了一声，小声嘀咕着，“可是这样的人会损坏我们的形象。”

　　“所以要加强监管，发现后及时处理。”常威自顾自的感慨着，“人无完人，更何况是集体，放心吧，大部队群众还是信任我们的，别看他们在背后骂，真遇到了事，第一个还是想到组织。”

　　敖斌想起在京城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出去人人害怕，但是有困难，第一时间还是会先找民警。

　　……

　　金陵的事情处理很快，几个资本家被捕，后期处罚交给地方，常威接到部长的通知，回临安集合。

　　姜红霞来接站，先和马汉相互认识，又凑到常威身边，悄咪咪道：“组长，蓝小洁走了。”

　　她说玫瑰虽有余香，可她没有清泉。

　　常威愣了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风中传来悠远的汽笛声，仿佛花旦在轻灵的歌唱。

　　一直到招待所常威的心情才调整好，刚刚洗漱完，就听见姜红霞急冲冲跑来，“组长，给个面子呗。”

　　“不给。”常威不问缘由，毫不犹豫的拒绝。

　　小警花瘪着嘴，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撒娇，跺了跺脚，扭头跑出门去找范团儿。

　　过了片刻，范团儿进来，笑道：“我是来做说客的！”

　　“说服我？”常威调侃着，示意范团儿坐下，“她又要做什么妖？”

　　“听说我们要走了，她弟弟想要请你吃饭，小伙子已经到粮库上班，正式工，三个弟弟妹妹也上了学，分了三间房，我还从罚没的物资里给他们弄了点旧铺盖和衣服。”

　　“那你去吃。”常威回了一句，想了想摇头道：“还是都别去了，那小子不容易，自己是个孤儿，还捡回来三个孤儿，他才十四岁。”

　　“请你吃饭，也是孩子的一番心意。”

　　“心意我领了，饭就不吃了，我对他来说可能是恩人是贵人，他要请我吃饭，必然会准备很多菜，没必要浪费钱。”

　　范团儿见说不动，只能无奈的朝门口摇了摇头。

　　临近傍晚的时候，小子带着两个男娃娃和一个女娃娃，抱着个汤碗站到了招待所门前。

　　听到这个消息，常威重重喟叹一声。

　　民以食为天的年代，用食物作为礼物，是最大的心意。

　　他感慨着，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帮助过的人几乎没有白眼狼。

　　在鼓楼，他家的柴火永远烧不完。

　　城外的新鲜野菜，隔三差五就会摆在院门外。

　　每一次回馈，都是他坚定信仰的支撑。

　　那小子见到常威没了以往的机灵劲，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女娃娃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探出脑袋看向常威，见他眉清目秀一脸和善，鼓起勇气向外挪了一步。

　　她的头发枯黄枯黄，下巴瘦成尖，穿着一件不合体的大棉衣，脆脆道：“领导大哥哥，这是我们亲手做的汤圆，我哥哥想买肉，但是姐姐说给你吃肉糟蹋了东西，我们就搓了汤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小的，都是我搓的。”

　　姜红霞站在常威身后嘿嘿傻笑着，自言自语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常威没和她计较，看着汤碗里大大小小个头不一的团子，笑呵呵的蹲下身，从包里抓住一大把糖，把女娃娃的荷包塞的满满当当。

　　小子手忙脚乱把女娃娃拉回去，拘谨道：“领导，我妹妹年纪小，不会说话，您别见怪。”

　　常威起身，用力的拍了下小子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小子，算你厉害。”

　　姜红霞抠了抠脑袋，算你厉害是什么评价？

第501章 出去的机会

　　太阳西沉，是为了明天再次升起。

　　当拂晓来临，我们可以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迷雾中找到方向。

　　天边启明星的光芒透过玻璃窗，轻柔的撒在地板上，把常威从睡梦中唤醒。

　　他从床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卫生间里哆嗦了几下，顿时神清气爽。

　　冬天里，别人起床靠毅力，而他不一样，靠尿意。

　　部长昨天半夜赶回来，没有惊动他。

　　两人在餐厅里见了面，各自端了点吃的坐在餐桌前，李老头把常威刚剥好的鸡蛋抢过去，低头喝了口白粥，吩咐道：“给你二十天时间准备，准备出去。”

　　常威来不及把鸡蛋抢回来，思考着李老头不着边际的话，木然道：“去哪？”

　　“离开国内。”李老头说了句，miamiamia的吃着石滚蛋，还把鸡蛋黄挑出来在白粥里和了下，头也不抬道：“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出去看看吗？”

　　常威张大着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愕然片刻才小心道：“霉帝？代阴？”

　　“你想多了，谁敢放你去霉帝？”李老头瞥了个自己领会的眼神，吸溜着稀饭，把鸡蛋吃完，又拿起个馒头开始啃，平静道：“去港岛。”

　　“我是想出国，港岛又不算出国。”常威不满的反驳着。

　　“嗯，有这个觉悟就不错。”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脑瓜子灵活，年纪轻不容易引人注意，这次是让你过去和那边的几位支持国内的大家联络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渠道，弄点粮食。”

　　常威瞬间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能出钱，一个能出船。

　　“现在粮食很紧张吗？”常威试探着。

　　“刚从川省调了粮……不还回去，那边会死人的。”李老头的声音逐渐低沉，从身侧拿出一摞资料摆在常威面前，“之前研究过港岛吗？”

　　常威不知道自己看的那些老电影算不算研究，只能轻微的点了下头，“略微知道一些。”

　　“那就去实地看看，那边现在很乱，你不是睚眦吗？看看能不能镇的住。”部长把稀饭扒拉干净，又用筷子把剩下的几颗米粒赶进嘴里，放下碗。

　　他看向常威，半真半假的继续道：“老王给你找龙泉宝剑去了，估计这次来不及，没有尚方宝剑，你随便找根棍子先凑合着？”

　　常威无语的看着他。

　　棍子，龙头棍吗？

　　他气呼呼的把碗放下，从包里拿出小本本奋笔疾书。

　　谁是睚眦？

　　我心怀宽广！

　　等把小本本收好，他又沉默了。

　　五六十年代的港岛啊，到底是什么样子？

　　探长是不是真的很嚣张？

　　城寨现在到底归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