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注意到饮食问题,公开场合里,他哪怕再嘴馋,也会尽量的克制。
毕竟是困难时期。
今天郝厅长要是敢弄一桌鸡鸭鱼肉,他进门就会调头回去。
那不是招待,那是谋害。
在院子里停好车,时间尚早,常威进屋拿了一件外套,从后院门出去,一个人随意的走着,常妲努了努嘴,杜野顿时明白,默默的跟在常威身后。
此时的川都还不是后世的西南国际大都市,除了主街之外,大多数的小巷幽深安静,只有两边的人家会有昏黄的灯光亮着,偶尔有人语声从门窗缝隙里传出来,狗子在院子里叫,猫咪从巷子的阴影里悠闲地走出来。
这样的场景看不到什么岁月静好。
那盏盏灯火,与无边漆黑的夜相比,仿佛随时要被吞灭。
这些灯火挤在一起,更似相互取暖,保持在风中不灭。
沿着街边的灯火朝北走,不知不觉到了南江边。
一处码头边,不少汉子肩头扛着扁担,上面系了一捆麻绳,聚拢在一起抽着旱烟等活。
五月的天气,夜晚还带着寒意,可这些人身上大多数只有一件单衣,肩膀的位置缝缝补补,不知道垫了多少层。
大概是本地人的乐观心态,即便肉眼可见的生活艰苦,却依然笑呵呵的,还有人围在一起打一种长条形的纸牌。
常威没有停留,顺着河堤一路溜达着。
川都的内涝严重,这地方早年间没人敢住,怕江水淹上来,现在没人重视,堤坝也修得一般。
街道边有一座孤零零的老屋,它仿佛被时间遗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门前用小黄竹扎了篱笆,院子干净不见杂草,连粗石磨和青石门槛都看不到苔藓。
街道对面的灯火照映过来,门前的石阶上,一位老人静静的坐着,仰着头看向天空,在他身边是一根磨的发亮的拐杖。
“这位大爷姓魏。”杜野看常威停留良久,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声道:“今年六十五了,是位孤寡。”
常威收回目光,拿出烟点燃一支,“你怎么会认识他?”
“是常妲认识。”杜野接过烟解释着,见常威好奇,便继续道:“魏大爷经常去菜场捡烂菜叶,常妲买菜的时候见过几次,她经常会过来送点吃的。”
常威点点头,大姐能做出这种事他丝毫不奇怪,他看着老人道:“六十五,还是孤寡,没人管吗?”
杜野重重的叹了口气,“听说以前街道管的,不过今年开始粮食紧张,能分配给他的也少了很多。”
“他没结过婚?”常威看着小院的整洁,不觉得这是个老单身汉的生活状态。
“老伴前些年病死了。”杜野小心翼翼的看着常威的脸色,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他还有四个儿子,出川抗日,全部战死了。”
常威心悸了下。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两个字:川军。
“他老伴不识字,抗战胜利后人家来送阵亡通知书,魏大爷不敢告诉老伴,就说是儿子写的信,战争胜利了,要回来了,老伴就天天坐在石阶上等,最终也没等到。”
常威的心沉了下去。
真不知道老人是怎么扛过这些岁月的。
他的生活,就像这老屋一样,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无尽的孤寂。
“小鬼子没打到川省,但是这里的牺牲也很惨烈,据说打完仗后,几乎家家戴孝。”杜野喟叹着,这是他来川省前不知道的事情。
没想到这里才是抗日付出最多的地方之一。
他在调查厅里查到了相关的数据。
川省征工在340万人以上,抗倭战争中国家总计支出14640亿元,川省就负担了约4400亿元。
川省出粮也最多,仅1941年至1945年,共征收稻谷8228.6万市石,占全国征收稻谷总量的38.75%、稻麦总量的31.63%。
第523章 信任
当第一缕阳光勉强穿透老屋破旧的窗棂,洒在魏大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时,他已经起床了。
没有热腾腾的早餐,只有几片干硬的窝头和一碗已经凉透的白开水。
他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味生活的酸甜苦辣。
家具简陋得几乎所剩无几。
一张破旧的木床,破旧的桌椅,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他唯一的全家福,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回忆起往昔的欢声笑语,眼中闪烁着泪光。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漫长的潮湿,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魏爷爷,魏爷爷。”常小蛮被常妲牵着,一走一蹦的跳上石阶,大声朝屋里喊着。
江风把笑声和说话声吹来,老人的精神瞬间振奋,他杵着拐杖起身,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起袖子闻了闻,这才放心的慢慢走去开门。
房门打开,脑袋后面挂着两个鬏鬏的小丫头眨着一双大眼睛,把手里的篮子高高举起来。
“魏爷爷,你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是发糕,常妲来川省后学会的。
“啷个还给我带吃的嘞,我吃过啰。”老人连忙看向常妲,拒绝着。
跟在常小蛮身后,常妲和善的笑着,“这是小蛮的心意,您吃点吧。”
小丫头就捏起一个,高高举起来,“魏爷爷,你吃一个吧,不要这么见外啊!”
她的脸蛋圆鼓鼓的,双眸带着期盼。
老人不忍心拒绝,双目含泪颤巍巍的接过来,“好,我吃一个,你也吃。”
常小蛮就很得意,小手也在篮子里拿出一个发糕来,牵着老头走到桌子前。
常妲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凉白开,默默的提着炉子出门生火。
木屋里,常小蛮手里抓着一块发糕,叽叽喳喳的给老人讲自己的大舅舅,说几句,就会miamiamia的吃一口,然后继续叽叽喳喳的讲。
讲他抓坏蛋,讲他养小猫,讲他是正畜级。
那脸上全是骄傲的表情。
魏大爷的头发早已花白,脸上带着慈爱的笑,他的手上也拿着一块发糕,小口小口的嚼着,不舍得咽下。
他脸上布满皱纹,也不知道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的大舅舅是什么人,只觉得他一定年轻有为,才能让外甥女如此的骄傲自豪。
常妲在屋外把炉火点燃提进来,火光照亮了大家的脸,红红火火。
这个时候常威已经走进调查厅办公楼,通过红色电话机正在和京城联系。
这通电话转接了三四次,好不容易才接通。
嗯,主要是他要找的人,级别太高了点,如果没有对方首肯,他是打不进去的。
“罗总,恭喜恭喜!”常威笑嘻嘻的恭维着。
“你小子消息蛮灵通的啊,回来了也不到我这里来?”罗老头轻声埋怨了句,但是语调里都透着欣喜。
刚任副总管,现在又到总参任正职,算是军政一手抓。
“我就回去了一天,还不是怕耽误您的工作。”常威憨笑着。
“我确实忙,你有话快说。”罗老头面对自己培养起来的人没多少客套。
常威也就直言不讳道:“老领导,川省现在很困难。”
“……”电话对面沉默着。
“您可就是川省人啊。”常威皱着眉头道:“是您说的,让我多顾着点您的家乡。”
“我……小常威,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全国一盘棋。”罗老头的声音里饱含无奈。
常威不满意,愤恨道:“那也不能可这川省一个地方坑啊。”
电话对面只有无奈的叹息和喘气声。
常威也跟着叹气,过了片刻才咬牙道:“您能不能告诉我,今年还要从川省调多少粮食?”
“你想干什么?”
“我想出去抢劫。”常威语气很嚣张。
“你是干部,别胡说八道。”罗老头轻声呵斥了一声,又温柔的劝慰着,“小常威,外面很危险。”
“您就说,能不能放我出去吧?”常威直接耍无赖,满嘴胡诌,“现在外面乱的很,子曾经曰过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讲国际,我就是个小人,坏事让我来做。”
过了好一会,对面才答道:“你的事情我不能做主,我要去问问首长的意见。”
“他前几天还请我吃饭呢,肯定会答应的。”常威信心十足,“您赶紧去问,我就在川省待一周,马上还要南下,要是能同意我还得想办法改计划呢。”
此时全世界乱的像一锅粥,到处都在打仗,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再不行就去趟倭国,把欠的利息先收一点回来。
罗老头没接他的话,倒是提及另外一件事,“昨天范将军来找过我,提了你对次大陆的看法,我们开会分析了下,还需要更具体的情报。”
“这还需要啥情报啊,人家的部长去年就公开提过了,要霸占山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也只是提议,我们总参需要更详实的情报,你正好马上要去港岛,在那边注意收集,还有,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准备给你挂个军职,负责情报工作……只是挂职。”
“发将校呢吗?”
“给你发五套。”
“那可以考虑下。”
挂了电话,常威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又打了个电话到羊城。
接电话的是李老头。
张龙和赵虎已经押着粮食回京城,整列火车挂了三十节车厢,重兵押运,常威要的退伍兵也在组建中。
“让我挂职的事情您知道吗?”常威小心翼翼的问着。
李老头在总参挂着副职呢。
“知道,是我提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