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十一娘道:“便是没有手段, 只看王妃那般娇姿艳质,非寻常女子可比,伯父, 家中的打算只怕要落空……”
许崇打断她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他喝了两口热茶,又继续道,“实话告诉你,豫王大婚时, 我那兄长几番试探他的口风,王妃是太上皇所赐,并非豫王心仪之人, 便是生得美又如何, 豫王岂是那等只贪图美色之人。”
许十一娘眉头微蹙, “可是……”
许崇摆了摆手,“把心放回肚子里,你要知道,许家为殿下这些年冒着大险,全家把命都搭上了,这份恩情殿下必须得领。何况殿下已与朝廷势同水火,更需要世家大族支撑,殿下心中也会有考量。”
他笑着道,“殿下平定叛乱,功绩震天,陛下驾崩,沈家不清不白,如何能让他们染指朝政,你瞧着吧,这天下定是豫王的。将来登基,后宫总要添人,我家并不贪心,让你与殿下先亲近些,又不是非要后位。你与王妃若是如姐妹般相处,对殿下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又嘱咐几句,全是指点许十一娘如何与豫王妃相处。
许十一娘不能忤逆长辈,只得点头称是。
坐了片刻,许崇酒意未消要歇下,许十一娘告辞离开,回房的路上,婢女见她秀丽的长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劝道:“娘子何必如此担忧,我瞧王妃待你挺好的,看着是个大度之人。”
许十一娘道:“你懂什么,伯父将我带来此处,心思瞒不住人,我扪心自问,若是与王妃易地而处,便是面上不表现,心里也会膈应。可王妃对我,就如寻常亲戚走动,这份坦然自若,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婢女道:“或许她就是好性子。”
许十一娘沉吟不语。
婢女又道:“娘子何必多虑,许家是豫王殿下的外家,娘子是豫王的表妹,有这一层在,娘子吃不了亏。”
许十一娘轻轻摇头,“你不懂,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宫中荣华富贵是不假,可凶险更多,盛宠如贵妃又能如何,依我本意,根本不想来趟这个浑水,可惜族里如此安排,父母殷殷冀望,我又能如何。”
她仰头眺望夜色,月如弯刀,勾起她思乡念家之情,一时惆怅难解,险些落泪。
婢女劝慰许久,这才扶着她回房休息。
……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九月,天气渐冷,秋风萧瑟。叛军被打散,只有康福海几个义子逃至相州,零散不成气候,彻底平乱只是早晚的问题。李承秉命老将金舒玠镇守潼关,另派几位将军继续扫荡叛军。
众将知道这是立功的好时候,倒是争先恐后不辞辛苦。
眼看就要入秋,李承秉归心似箭,将大军安排好,带着亲兵营回潼关,几日赶路不停歇。
这日天刚蒙蒙亮,城门还未开,守城将士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顿时紧张,等这一群人来到门前亮明身份,才知是豫王,赶紧打开城门相迎。
李承秉快马回到府里,一路惊动不少人。肖稚鱼被这番动静吵醒,翻身朝外,迷糊睁眼,幔帐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床边。
她顿时就清醒过来。
李承秉俯身抱住了她,贴着脸亲她。
他身上一股冷气,又胡子拉碴,肖稚鱼撇开脸,推他的肩,“还不快去梳洗下。”
李承秉扔圈着她不放手,“都多少日子没见,先让我抱抱。”说着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脸,他短寸生硬的胡渣不时扎她脸颊肌肤,肖稚鱼抬手,在他下巴摸了摸,忽然触摸到他脸颊旁一道凸起的伤疤。
“这是怎么了?”
李承秉将她的手抓在掌心,贴在她耳边道:“在灵昌的时候,不小心被叛军的刀划到。”
肖稚鱼道:“你是主帅,怎么还亲自与人动刀兵了?”
李承秉听她语气责怪,心里生出欢喜,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我若是不身先士卒,如何让别人卖命,你摸摸,伤的不深,过几日就掉痂了。”
他只说了最浅的一层,实则朝廷内为立新君争吵不休,太上皇,沈家,齐王各有手段,他急着平灭叛军,不得不身先士卒,激励士气。
肖稚鱼道:“还疼吗?”
“你摸就不疼了。”李承秉含笑道,抱着她好一阵亲热,这才起来叫人打水。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他拿着剃刀,点灯对着铜镜,三两下将胡子剃两个干净。
肖稚鱼坐在床上,见他转过头来,脸颊上果然有道寸长的伤痕,结着层褐色痂印,平添一丝凶意。他几步走回床上,掀开被子躺下,把她重新抱在怀里,看见她注视的目光,随手在摸了下脸,道:“吓着了?”
肖稚鱼摇了摇头。
李承秉亲她的唇,只觉得此刻心里说不出的充实,几个月来征战沙场的紧绷与疲惫通通不见了,唯有此时此刻,他与她在一起,世上再无任何难事。
“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做什么?我叫金将军他们几家的女眷来陪你说话,你们相互走动,也能解闷。”
肖稚鱼道:“原来是你知会的,我说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往我这里凑热闹呢。”
李承秉有意在她面前卖好,道:“也是你好说话,现在外面谁不知我王妃人美心善,天下难寻。”
肖稚鱼扑哧笑出声,道:“哪家奉承得如此直白。”
李承秉盯着她的笑脸不说话,目光专注。
肖稚鱼脸微微一红,移开眼道,“殿下不在的日子,华阴许家来人了。”
李承秉“嗯”了一声,显然先前就听说了消息。主动和她说起许家,“当初我想找个地方练兵,要避人耳目还要忠心不二,想来想去,只有华阴许家能担些风险,这事兄长也清楚,还出钱有意贴补过。”
他所说兄长,只有驾崩的皇帝。肖稚鱼稍想了一下,知此事难为,就算是外家,也是豁了命去才能做到,她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李承秉托起她的下巴,“我怎么觉得你还有什么未尽的话?”
肖稚鱼道:“殿下舅父特意赶到潼关,许是有事与殿下商议。”
李承秉颔首,又说起其他事来,行军途中遇着的,无论是苦是甜,他都想和她分享。说了许久,窗纱透着日光,在地上撒了一层轻白。
肖稚鱼掩嘴打了个哈欠,李承秉忽然道:“杨杲归顺了。”
肖稚鱼眨了眨眼,也不觉意外,笑着道:“看来殿下此番是大胜,不然他也不会倒戈的这么容易。”
李承秉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当他有什么本事,打仗的本事稀松,不过是庸碌之才,也没风骨,不堪大用。”
肖稚鱼道:“殿下不是早知他秉性。”
第244章
◎送◎
李承秉翘着嘴角笑了一声。杨杲此人大本事没有, 小聪明倒是不少。称降后便交代了范阳军中的情况,康庆则如何暗算谋害康福海,兄弟相残等内情全无隐瞒。
也正是有他这位熟悉叛军的人在, 后续平叛也省了不少力。除此之外,杨杲还交出一个人——沈历。此人随康福海举兵,一路出谋划策, 与朝中联系也颇深。有沈历在手, 李承秉要对沈家动手, 又多了两分胜算。
其实杨杲刚降之时,李承秉曾想过如何弄死他。前世的杨杲与齐王都事他心头的刺,找着机会就该拔除了事。可杨杲也不知是不是太识时务,恭敬老实,没有一点出格之举。
李承秉一来要安抚降将, 二来,他已对肖稚鱼说过放下芥蒂, 两人信任建立不易,他又何必为这样一个小人落下反复的名声。最重要的疑点,他看出来, 眼前女人对杨杲是真不在意,他心里便彻底放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承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早, 肖稚鱼还没醒,他已起床擦洗出门,召了潼关众将议事。
众人都知叛军已不足为惧, 眼下最难办的还在朝廷。太上皇欲立齐王为帝的消息一个月前就传至潼关, 大家都装聋作哑, 瞧着豫王如今的威势,只怕是宫中又要起波澜。
李承秉料理军务,忙了一整日,外面天都要暗了,这时外面来报,许崇来了。
李承秉走到门前相迎。
许崇朗朗笑着,进门行礼,“别人都说殿下如何威风,我瞧着殿下却是日理万机,不得空闲,现在公务可处理完了?走,走,到舅父家中去吃饭。”
李承秉原想回家用饭,可舅父相邀,又有几位将军作陪,应酬推脱不了,便一同前去。
皇帝驾崩不足三月,不得饮宴作乐,许家身为外家自然知道忌讳,许崇将潼关城中大小将领都请了来,席上并无丝竹美色,以茶代酒,只是有豫王在座,众人你来我往,气氛依旧热闹。
来的众将有潼关守城多年,或是跟随豫王平定叛军,一个个心思活络,想着日后前程,对豫王奉承讨好不断,明里暗里以示忠心。李承秉含笑应承下来。这一顿饭吃到入夜时分才散。许崇又清他到书房稍坐,商议朝中之事。
“殿下此番平乱保河山,建立不世之功,众将与朝臣也都是心向殿下的,如今也只有沈家还不死心,可他们能动的也只有禁军,便是禁军之中也不会全听他们的,现在该好好打算了。”
李承秉捏了捏额角,道:“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前去京城联络裴相,只等有消息回来,就可以马上启程了。”
许崇刚才见他漫不经心的,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此时听他这一句已是确定要回长安争一争,心头大定,抚着长须哈哈大笑,对外喊了一声,叫人换茶。
李承秉瞧了眼天色,却是有些坐不住,一颗心早往家里飘。
这时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一位妙龄女郎端着一壶茶翩然如内,她穿着圆领褙子,下着百蝶穿花裙,头发全拢起,梳着回鹘髻,露出光溜溜的两鬓,一张脸如春杏般俏丽。
许崇含笑看着,佯作嗔怒道:“怎么是你送茶来。”
许十一娘道:“我来瞧瞧伯父,却不知有贵客在。”
许崇对李承秉道:“这是十一娘,从前你也见过,这回跟着我一起出来见见世面。”回头又对许十一娘道,“豫王在此,还不赶快行礼。”
许十一娘看见主位上坐着的男子挺拔英武,一身贵气,目光更是锐利至极,她不敢细看,赶紧行礼。
李承秉摆了摆手。
许崇笑道:“十一娘是个乖巧懂事的,说起来,该喊殿下一声表哥。”
他早就私下提点过许十一娘,这时就坡下驴就可以喊一声表哥,也显亲近。可许十一娘感觉豫王与寻常所见贵公子不同,一身杀伐之气,她心下不由胆怯,支吾着实在叫不出这声表哥。
许崇取笑道:“平日那么伶俐,怎么突然害羞了。”
李承秉不以为许,喝了茶便说世间不早要走。
许崇送至书房门外,对十一娘道:“你代我送殿下出去罢。”
许十一娘低低应了一声,叫婢女提上灯,领路往外走。李承秉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迈步往外走。
夜风徐徐,花园中飘来桂花香。
婢女脚步微缓,侧过脸来悄悄使了个眼色。许十一娘平素也是落落大方,言谈有物,可今天却总觉得有些别扭,沉默走了半路,眼看就要穿过院子,她轻叹一声,开口道:“前些日子王妃赞我香囊,这两日我赶做了一个,正巧今日殿下来了,还请殿下捎带回去。”
李承秉停下脚步。
许十一娘螓首峨眉,菱唇含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香囊来。
李承秉扫了香囊一眼,并没有伸手,道:“你去见过王妃?”
他语气平淡,许十一娘不敢抬头,只垂目盯着地上,道:“初至潼关伯父就带我去拜见王妃,”稍顿一下,又道,“王妃娘娘宽柔,待我极好。”
李承秉微睐,又问:“你去过几回,王妃和你说过什么?”
许十一娘微怔,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对上李承秉不怒自威的脸,心下打鼓,将几次上门与肖稚鱼相交的事说了,并无隐瞒,只是两人说的大多都是些女子闺阁事,便只提了少许。
李承秉并无不耐,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这才道:“我那位王妃不善女工,既然她喜欢你做的花样,你就多做几个,回头一并送道府里让她挑。”
许十一娘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和刺痛。
李承秉道:“王妃在这儿说话的人少,你陪她说话解闷,她会记得你的好,日后到了长安,就让王妃做主,为你相看一门好亲事,行了,外面的路好走,就送到这儿吧。”
侍卫闻言立刻从婢女手里接过提灯。
许十一娘屈身行了礼,看着豫王离开院门,她长出一口气,转身回去。
第2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