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庆收拾着医疗器具,看着他惶恐的表情,说道:“你这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脏的!我可警告你,往后一个礼拜最少洗两次澡。过段时间天气热了,更是要洗得轻快些……再像你之前那样,十天半个月不收拾一回的,皮肤都要给你烂光!”
“这……这么可怕的吗?”李珣长大了嘴巴,似乎想到了那光景,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我一定多洗澡!”
“成了,走吧!我可没晚饭留给你吃!”白云庆开始赶人。
李珣听话地趴下病床,拖拉着鞋子就往外走。一头跟另一个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齐齐地叫了一句:“哎哟——”
孙珊捂着鼻子,强忍着痛意不停地吸气,她都感觉自己鼻腔里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一摊手,果然有两滴鲜红的血液沾在手心里。
“这、这、这,庆叔快来,孙珊要死了!”李珣见着一条红流刷剌剌地从孙珊鼻子里不断涌出,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呼小叫地往里跑去,拽出了白云庆。
死?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流个鼻血会死人吗?孙珊一边仰起头,用手指堵住鼻孔,一边鄙夷地瞟他。怪不得糖厂里有那么一个传言,说李厂长家的儿子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空长了个子没长脑子。
这么一看,所言果然不虚。
白云庆原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李珣嚷嚷着说孙珊要死了,听得他一惊一乍的。过来一看,不就留个鼻血嘛,好笑地踢了他一脚,扶着孙珊的胳膊让她进了屋,开始吐槽:“我看啊,你死了人孙珊都不见得会死!快滚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我不走!”李珣挺起胸膛,“她是撞到我才流血的,我……我……我得负责!”
第28章
“可别——”孙珊急忙出口,挥苍蝇一样驱赶着这乱叫的嗡嗡声。被白云庆一把抓住飞舞的爪子,摁住了鼻子里的面团。
白云庆白了两人一眼,喝道:“都少说两句!李珣你赶紧回家,孙珊留在这儿止血!”见李珣还不情愿,白云庆怒瞪了他一眼。
李珣投降:“我走,我走还不行嘛!”出了门还不放心地重新把脑袋探进来,对着白云庆说道:“要是有什么事儿,庆叔你叫人来喊我啊——”
等到门口终于没了动静,白云庆跟孙珊对视一眼,“扑哧”笑了起来。白云庆一指点到小姑娘的额头上,笑问道:“你跟李珣,和好了?”
孙珊小嘴一撇,“我跟他才没啥关系呢!庆叔,是不是申城来消息了?”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
“你说你小丫头一个,尽管些大人的事儿!来,给我看看血止住了没。”见孙珊没动静,直接上手托起了她的脑袋,扒拉着鼻孔用夹子夹出了棉球。雪白的棉球上猩红一片,不过幸好,鼻腔里头没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了。
见孙珊不自觉地就要揉鼻子,赶紧遏制住她:“别动,再痒也给我忍着!”这毛细血管脆弱,要是再经受外力的摧残,指不准这鼻子就报废了。
这种带着麻意的痒让孙珊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双手又被白庆云抓着挠不到,只能用带动脸部肌肉缓解着痒意,不用别人说孙珊自己都知道,此刻她的表情肯定是鬼模鬼样的。
白云庆看着她,忍俊不禁。好半天,等她缓过劲来才松开了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进她怀里。
孙珊捏着一瞧,果然是申城的邮戳,她顿时兴奋不已:“叔、叔,真的是申城来的!”一想,这不是说的废话嘛!信是寄给白云庆的,他又先收到,哪还能不知道出处?孙珊摸着脑袋尴尬地一笑,习惯性地想要摸摸鼻子,又忍住了。
“我还没拆呢,你自己看吧。”医务室平时没啥人来,这个年代大家伙干活运动量大,身体倍儿棒。就说孩子们,都是在田里疯跑的主儿,连头疼脑热都鲜少出现。这一连来了两个病号,李珣皮肤过敏、孙珊鼻子流血,一来二去制造的医疗垃圾还真不少。
白云庆手上动作不停,把所有的废弃材料扔进专用垃圾桶里,熟练地打了个结,等着一周一次收垃圾的来拿。
做完这一切,他才有功夫重新跟孙珊说话:“咋样?上头说啥了?”
这封信真的快要颠覆孙珊的三观了,她还真没想到,这常山不仅是渣,还是个人渣!她把信递给白云庆,语气中带着怒气:“叔,您自己看吧。”
白云庆鲜少看见她有这样严肃的表情,一下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结果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这还没看到结尾,就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这人简直就是浑蛋!”
父母根据他的指示,找人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番常山。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常山的祖籍在东乡,但常山自从爷爷辈就在申城定居,经历过动荡岁月也算有所积淀。常山的父母确实是双职工,但只是纺织厂里最底层的工人,薪水不算高勉强能维持家庭开销。常山初中读完后就顶了他爷爷的职位进了电缆厂,刚一进去就犯了个重大错误。厂领导看在常山爷爷的面子上,勉强没追究。没想到这小子越发肆无忌惮,竟然打起了厂子里电缆的主意!
信上写了:偷盗数额巨大,被厂里开除。在赔偿损失后,因为认错态度良好免除牢狱之灾。
白云庆眼里透着冰霜,说道:“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放回东乡来?”
“也许是他爸妈也不想管他了呗。”孙珊看得透彻。赔偿损失?电缆线可不是小数目就能买到了,想必常家为了保住这个儿子也做出巨大的牺牲。眼不见为净,才是常家父母最想要的状态。
“他还定了亲?”白云庆继续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那他还敢跟孙霞谈对象?”
其他都好说,这才是孙珊最头疼的地方。常山这个人,在申城已经有了未婚妻,不说最后到底能不能结婚。可现在,她姐姐孙霞,俨然就被第三者了。所以,常山的事情拖不得,必须尽快解决,才能给让孙霞清清白白的。
孙珊脑子飞速地旋转,不停地想着对策。无论怎么做,她姐姐伤心必然是躲不过的了。她叹了一口大气,摇了摇头。
现在的情况下,如何让孙霞心甘情愿地抽身,才是最让她头疼的问题。她这个姐姐啊,说好听点叫固执己见,说不好听的,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丫头,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白云庆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也非常担心。
孙珊咬了咬嘴唇,拿过桌上的信纸,折好后放进口袋里:“叔,这信先给我用用。这么大的事儿,我得找人商量商量。”
白云庆以为她是要回去告诉父母,点头同意:“成,你带走。这事儿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放心。”又悄悄地跟她嚼了嚼耳朵。
一句话暖了孙珊的心,她弯起眼笑了笑。
……
孙珊没有把信交给邹淑梅,她怕母亲看了暴跳如雷,那么她大姐往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思来想去,她让孙江约了白南州。虽然孙珊认识他的时间不久,但白南州在她眼里,就是有一种可靠的感觉。
“啥情况?”小白同学一屁股坐在约定大树下的椅子上,好奇地瞅了一眼脸色晦暗的孙珊。说来也奇怪,面对孙珊的时候,白南州压根就没把她当成小了几岁的弟弟妹妹,相反,他觉得这个姑娘成熟得很,就好像在面对自己老爹一样。
孙珊默默地掏出信纸,示意他先看。
白南州不解地抖开,眼睛刚瞟到纸头上,就愣住了神。不多时,他的小短手都抖了起来,满脸尽是不可思议:“这……这……这……”
他被震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孙珊一把夺过信纸,原封不动地折好放进口袋,手指叩了叩石桌,问道:“你怎么想的?”
白南州拎着衣领扇了扇,让晚风拂过心头,缓解沉闷的气氛。
“这事儿,我觉得咱俩弄不了。”到底是虚长了几岁,白南州一开口就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你得尽快让你爸妈知道常山的真面目。不过……”
“不过什么?”孙珊立马接话。
白南州蹙了蹙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过依我这些天对常山的了解,即便这些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轻易承认。”
他的话让孙珊陷入了深思中。信虽然是从申城来的,也写得有理有据。但放眼整个东乡,除了几个下放的知青,根本没有人跟申城有瓜葛。对待普通人,光凭这封信可能够了。可他们面对的是常山,这可是个油盐不进的赖皮。
唯一的办法,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最好抓他个现行!
孙珊沙哑着嗓子开口:“我有个主意……”
第29章
五月的东乡已经隐约有了春末夏初的迹象,不光气温逐渐升高,日头下山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孙家,邹淑梅往阳台走了好几遭后,眉心皱了起来。“孙江!孙江!”她朝着屋里大喊。
孙江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狗腿地扶住他老妈的手,卖萌道:“老佛爷,您有啥事吩咐小的?”
“少来这套!”邹淑梅敲了敲他的脑袋,问,“你姐呢?咋这么晚还不回来?”
孙江:“您说哪个姐?”他上头三个姐姐,除了二姐在屋里看书,大姐、三姐都不在家。
“臭小子!你说我问哪个姐?”
孙江见她眼珠子又瞪了起来,见好就收,连忙回答:“我三姐去庆叔那儿了,大姐嘛……不晓得。反正她天天都神神秘秘的,也不跟我们多说话。”孙霞虽然是老大,可他基本上都是二姐、三姐带大的。孙珊嘴上对他凶得不得了,但也是真疼他,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他。才不像大姐,尽顾着自己享受。
想到这里,孙江有些不满意地瘪嘴。
儿子的喜好从来都是心无城府地摆在脸上,邹淑梅一看就清楚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原本以为大女儿能让自己省点心,没成想这最操心的就是她。
邹淑梅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又有点担心。她拍了拍孙江的脑袋:“你去大姐常去的地方找找,看着了让她早点回来。”
“哦。”孙江不情愿地回答,嘴巴高高地翘着,都能挂个油瓶了。一想不对,又抬头问,“那我三姐呢?”
邹淑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三姐把别人卖了自个儿都不会丢!你还担心她呢——”
孙江一想,也对。这糖厂里头,自从唯一一个敢欺负孙珊的人被打破了头,就再也没谁敢在他姐头上撒野了。就说曾经猖狂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李珣哥,如今见着了他姐也得礼让三分。
这么一琢磨,孙江又觉得自己心有戚戚焉,这胸脯一挺,活像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
……
常山得了两百块,那可是开始了挥金如土的生活。他平日里就有抽烟喝酒的习惯,这会儿更是挑了最贵的买。
“山哥,你这是发大财了?”同住的人往他手上瞧了一眼,好家伙,竟然是中华烟!
常山摸出一根扔到他手里,鄙视地说道:“抽根烟就发财了?你这眼界也太低了吧——”
“是是是,山哥说的是!”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地把烟挂到耳朵上,摸出火柴划起火苗,给他点了火。
常山吐了一口烟圈,身子后仰躺在躺椅上,半眯起眼哼着最近流行的歌曲。这日子啊,就得这么悠闲又惬意地过!
当然,他也没忘记孙霞。早些日子口袋里空空的时候,跟孙霞在一起也没啥底气,眼看着别人送花送礼物,常山鄙夷的同时又酸得不行。这会儿他有钱了,自然也学了那帮公子哥儿,跟人换了些票,买了好些礼物给孙霞。罐头、点心吃的不说,还不知从哪里搞了点布票,从供销社买了件时髦的的确良白衬衫。
这可把孙霞高兴坏了,抱着常山激动得不行。等心情稍微平静些,孙霞也有些好奇:“你哪里来的钱?”
常山“嘿嘿”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回答:“跟朋友捣鼓了点新鲜玩意,这才只是分红而已。底下起码还有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百块?”
常山不屑一顾地说:“两千块!”
“这……这么多!”孙霞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嘴,拉着他到了没人的角落里,开始细细地问起来,“你这做的啥买卖?不是什么不好的吧?”
常山安慰她:“你放心吧,清白得很!再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说的那是一个正气凛然。
寡妇那点儿钱常山已经盘摸透了,布袋里包着的现金少说得有一千来来块,还有几个硕大的金戒指金耳环。常山摸了摸口袋里还剩下的一点钱,心里头呵呵直笑。
眼前的女人面色含春,肌肤似雪,有着闭月羞花之色,还是个黄花大姑娘。怎么着也不是那个生过孩子的寡妇能比的。常山把孙霞搂紧怀里,用着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小霞,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要说他对孙霞的心思,撇开利益不谈,也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真心的。毕竟孙霞跟他认识过的女人都不同,有一种一眼看去就能感知的美好。这对于男人来说,是种致命的吸引力。
孙霞头抵着他的肩膀,浅浅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躺在躺椅上,常山回味着那天孙霞温软的唇瓣贴在自己脸颊的触感,脸色一片荡漾。心情也越发好了起来,两句歌词一过,到了副歌部门直接拉开嗓子高亢地唱了起来——
而对门的寡妇家里,阿乔越想越不对劲。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摸出钥匙开了箱子的大锁,从最底下的衣服层里掏出布袋,仔细清点着里头的钱财。
钞票的数目没错,但是少了一个金耳环。她不死心地又仔细翻了翻,确实不见了。这可让她瞬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金耳环虽然数量不重,可这是她结婚的时候外婆给自己的陪嫁,老人家直接从耳朵上摘下来的。这是老金子,是古董!阿乔一直都保存得很好。这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一只呢?
“小宝!小宝!”她大喊起来。
小宝正撅着屁股趴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挑拔着米粒,看着蚂蚁找目标找得晕头转向,笑得“咯咯”出声,压根就不理会他娘的叫喊声。
阿乔火大了,几步跨出房门,一把拎起儿子,“啪啪”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凶神恶煞地说道:“你聋了啊?叫你干啥不做声?”
小宝愣了两秒,这才被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意刺激得回过了神,张开嘴巴直接嚎啕大哭——
这当娘的一看,立马有心疼了起来。阿乔把他抱紧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连忙安慰道:“咋又哭了呢?不哭了不哭了,是妈不好,妈不该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