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的夫人……是了,方才未曾注意,如今回想,似乎的确梳的是妇人头。
太子抿了抿唇,又问:“既与你认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姚璧月心道,看方才簌簌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肯定是猜到你是谁了,人家正怀疑你要被易储呢,哪敢在此地久留。
面上却不着痕迹道:“她是我朋友,知道我与殿下近日有些来往,恐怕是猜到了殿下是谁,这才不敢冒犯点明。”
太子想到自己方才当着侯府老夫人的面,拉了武安侯夫人一把,确实不大妥当,便也不再多言。
姚璧月试探道:“那殿下,我们继续?”
太子点了下头。
姚璧月便与太子继续往桥上走去。等走到最高处,太子双臂撑在桥栏之上,望着水面上往来船只,沉默不语。
姚璧月以为他是在想着什么这是他的江山之类的东西,便道:“此处是京城水上贸易最为繁华之所,这般欣欣向荣,都离不开陛下与殿下,以及各部大人的辛劳建设。”
谁知太子却道:“姚小姐,你说的事,孤已考虑好了。”
姚璧月不由左右看看,四周都是伪装成家丁和普通游人的东宫护卫,和他们略微保持了一些距离,但又没有离得太远。
太子语调很轻,刚好只够他们二人听见。
姚璧月便也轻声道:“殿下请说。”
皇后有令,让她带太子微服走访民间,家人得知后十分高兴,母亲更是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把上等好琴,郑重其事地交给她,说陛下喜琴,投其所好,让她赠给太子,定能为近来不顺的太子分忧。
她问母亲:“家里哪来的琴?”
母亲却说:“你管那么多,总之是我动了点关系才拿到的。这种好琴难得,你可千万要把握住机会。”
姚璧月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但她不希望太子因为这把琴,真的选了她当太子妃,于是她铤而走险,秉持着真心换真心的态度,在献琴之后,向太子道出了自己不想嫁入东宫的想法。并表示,这把琴就当她贿赂太子的,望太子看在这把上品之琴的份上,另觅佳偶。
太子倒没生气,只是有些诧异,听完之后,也没有立即给回复,只说他要考虑一下。
姚璧月见他收了琴还没给个准话,不由心里一个咯噔。
他不会本来没看上她,却突然发现她如此真诚不做作,和别的攀附权贵的女子不一样,所以突然就对她感兴趣了吧!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看看也就算了,不要成真啊!
她一路在心里祈祷,本以为得今天结束之后才能得到答案,没想到逛到一半,太子便想好了。
只听太子道:“人各有志,姚小姐不愿嫁孤,孤理解。事后孤会向母后说明此事,也请姚小姐放心,孤会另寻一个理由,不会让姚小姐名声受损。”
姚璧月听罢,大为感动,没想到太子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样,是个温柔宽和之人!他替她解决了一切,那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多谢殿下。”投桃报李,姚璧月忍不住再提醒了他一下,“对了,今日我所献殿下之琴,乃是名家精斫而成,殿下爱琴,望此琴能常慰殿下之心,让殿下日日开怀。”
太子会琴,但这爱琴之名,却是皇帝最盛。想必太子也是联想到了谁更适合那把琴,颔首道:“姚小姐有心了。”
第45章
楼雪萤坐在游船之上,惊魂未定,后背冷汗涔涔。
还好今日没什么风,太阳也大,否则她出着汗,水面上风一吹,回去多半又要生病。
她拿起桌上的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压下了那颗狂跳的心。
游船晃晃悠悠地在水面上荡着,李母没坐过船,一开始还有点害怕,抓着她的胳膊不敢放,后来适应了,胆子也大起来了,还敢探出身去,将手伸进水里摸两下。
“这明明是一样的风景,但是在岸上看,和在水里看,感觉真不一样呢。”李母兴致勃勃地说。
楼雪萤强颜欢笑道:“娘喜欢便好。”
她握着茶杯,暗暗抚了抚胸口。
方才经历,实在太过措手不及,她做梦都没想到陪李母出来玩,还能遇上微服的太子。
与之前几次见景徽帝不同,她此次毫无心理准备,简直如同白日见鬼了一般,一口气险些就没喘上来。若不是周围人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恐怕连逃都不知道往哪逃了。
太子怎么会出现呢?从未听说过太子还有微服出巡的爱好。
而且姚璧月怎么又和太子掺和到一起去了?莫非还是无法拒绝皇后?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改日必须得再找姚璧月,把情况问个清楚。
楼雪萤小心翼翼地抬眼往远处石桥上看去,那里早已不见了太子等人的身影。
她一直很害怕与太子见面,没想到她千防万防,最后竟是在民间这个最不可能遇到太子的地方出了岔子。
她忍不住想起今日太子望向她时的眼神,半是惊艳,半是怔然,简直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背后的冷汗又要出来了。
楼雪萤暗暗地安慰自己,别多心,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就算太子一时被她皮相吸引又如何?前世他也只是对她起了兴趣,知道她本来就是要去赴宴的贵女之后,才让皇后召她入宫,有了进一步的接触。
今世她已经是武安侯夫人了,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姐,他总不可能只因为看了一眼,就对自己起了歹意——不管他前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至少现在,他不是这样的人……
应该……不是吧。
而且……而且他父皇都要对他下手了,他就算有心,也没时间了……
楼雪萤有些慌乱地想着。
平心而论,她从来没想过要太子死,或者要皇帝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更何况,皇帝和太子出了事,那天下是要出大乱子的,她可不想真的去当什么亡国祸水。
那天景徽帝说要杀了太子,直到今天都还没动静,但连姚璧月都听说了父子有矛盾的事,想必不是无中生有。极有可能是景徽帝不想承担一个“妄杀储君”的罪名,所以才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在静等时机。
什么时机呢?楼雪萤不知道。
现在的太子,行事几乎挑不出错来,在臣子中有口皆碑,想让他犯一个严重到杀头的罪名,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特意陷害……
楼雪萤不想再深想了。
其实她觉得,如果这一世太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怀有前世记忆的皇帝诛杀,的确有些冤枉。但如果皇帝真的动手了,她也不会有任何表态。
太子若死了……那就死了吧。昔日种种,皆付前尘,她现在又不是他什么人,他是死是活,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爱与恨都太累了,她只想偏安一隅,过好自己平静的生活。
在外游玩了半日*,天也快黑了,楼雪萤在岸边找了家小馆子,陪李母吃了顿饭,便带着心满意足的李母打道回府了。
又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可楼雪萤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睁着一双眼睛,望着漆黑的帐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太子今日问她的那一句“小姐可无恙”。
他明明就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可为什么上辈子最后会变成那样。
她不知道他在大臣面前是否一如既往,她只知道,他在她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从来不知道那张锦绣口中竟能吐出那么多污秽之语,也从来不知道那双多情眼中竟能绽出泣血似的凶光。
她不明白,他是太子,理应是这个世上最清楚皇家威势的人,他说她背叛了他,可是他想让她怎么办呢?难道在宫里一辈子与皇帝怄气,不许皇帝近身吗?还是应该私下里偷偷与他联络,向他倾诉她的无奈与苦楚,博取他的谅解与同情呢?
楼雪萤其实没有那么恨他。她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她都已经认清现实放下了,他为什么还没有。他对她,真的有如此深情吗?深情到不惜弑父夺权,要将她重新占有?
楼雪萤想起那座囚她的牢笼,里面各色物事,皆是顶尖,连窗格都是用的最贵的西域琉璃打造。
他舍得这样养她,应是对她有情。可为什么却要嘴上说着恨她,行动也践行着恨她。
她想不通。从前世想到今生,都没有想通。
楼雪萤静静地躺着,神思恍惚。
忽听极轻微的咔哒一声,楼雪萤陡然回神,坐了起来。
什么声音?她迷茫地四顾,却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打算重新躺下,可刚拉起被子,她却突然看见床帐外的窗户,被人打开了!
廊下的灯笼不知何时熄了,唯有清辉月色穿过洞开的窗扉,泻入室内。
月色盈盈,像水光一样流淌在地面上。
楼雪萤呆呆地看着一个黑影娴熟地翻入室内,然后抬起头,直接和她对上了目光。
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楼雪萤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张口便叫:“来——唔!”
那人一个大跨步冲到了她的面前,因为冲得太急,几乎是扑到了她的身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呲啦一声,合拢的青纱帷帐硬生生被人撞裂,轻飘飘地夹在了她与不速之客的身体中间。
“别叫!”他低声道,“是我,李磐!”
李磐?!
楼雪萤呆呆地看着身上的人影,怀疑自己在做梦。
李磐见她不再挣扎,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把碍事的帷帐捡起丢到一旁,又去把窗户关上了。
“你怎么还没睡?”李磐折回床边,摸了摸她的脸,嗯,干的,还好。
楼雪萤望着他,掐了自己一把,竟不是梦。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瞪大了眼睛,“你不是……你不是早就走了吗?”
李磐扯了一下嘴角:“我倒是想走,可有人不让我走。”
不让他走?
楼雪萤脑子转了片刻,不确定地伸出手指:“我……吗?”
李磐:“还能有谁?”
楼雪萤忽地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你难道真的没走?你想干什么?要是被人发现你还滞留在京城,是要掉脑袋的!”
李磐:“这些事你不用管,我来找你,只是有件事情想问清楚。”
楼雪萤愣道:“什么?”
李磐单手叉着腰,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想了想,道:“那我就直说了,就是……在你我成亲之前,你与陛下认识吗?”
平地一声惊雷,楼雪萤僵坐在床上,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