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李磐怎么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那天与景徽帝见面,被他跟踪了?可他是怎么做到的,竟连皇家侍卫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见她呆滞不语,李磐的心便已是一沉。
“你、你这问的什么话?”楼雪萤勉强道,“我怎么可能认识陛下。家中只有父亲与陛下称得上是认识,就算是我那两个兄长,也只不过是在殿试时见过陛下一面罢了。”
李磐:“当真?”
楼雪萤:“自然当真。”
她攥紧了被子,紧张得连呼吸都有点乱了。
只能说还好现在是夜里,很多表情都看不清,若是白天,她只怕早已心虚到暴露无疑。
李磐轻轻叹了一口气:“簌簌,其实我前几日便想来找你了。白日里我不便现身,只有夜里大家都歇息后,我才方便前来。然而这个时候你都在睡觉。”
他有很多次徘徊在她的床前,想把她叫醒,可想起她之前噩梦缠身的样子,便又不忍打破她难得的安宁。
他赌了一把,赌以自己对边境的了解,现在不像是会出乱子的时候。
他还赌了一把,赌皇帝不顾户部和兵部的声音,直接让他出兵,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他把自己的那匹战马留给了吴兆,让吴兆把肩膀垫宽些,鞋底塞高些,再穿上他李磐的战甲,率领其他人继续奉旨急行。
但就算模仿了身材,长相却天差地别,世上还没有那么绝妙的易容之法,能直接把人的面皮换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李磐教了吴兆一招。经常策马疾奔的人都知道,马的速度一快,迎面来风便会吹得人脸疼。所以长途奔袭者往往都会裹一面巾挡风,是非常正常的打扮。
而吴兆率队经过驿馆时,绝不留宿,只取了干粮和水便走。搬出不敢延误军机的理由,驿馆的官员自然不会强留他们休息。
如此一来,吴兆扮演的武安侯便只需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远远地立在驿馆门口,再命一个“属下”亮明将军令牌,取得补给,便可以马上出发。
而那些驿馆的官员其实也只在李磐回京路上见过他一面,未必对他有多熟悉。即便感觉武安侯似乎和印象里不太一样,那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谁会想到有人敢用着真正的将军令牌,骑着真正的将军战马,穿着真正的将军战甲,假扮武安侯呢!谁又会想到,真正的武安侯,竟敢阳奉阴违地抗旨呢!
这几日,李磐一直留在京中,与吕贵一起调查楼雪萤婚前的人际来往。可任凭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可疑之处。
李磐又自己去查了皇帝和楼家的来往,可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楼家那几个男人的事情。别说是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了,楼雪萤和皇帝,甚至都没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出现过,也就是说,他们连明面上可能会出现的交集都没有。
而也正是在今天,李磐收到了来自乌孙的哈苏勒密信。
密信是吴兆在沿途暗哨中取得的,他已提前得了李磐的允许,先看了密信,再重新封存,继续让暗哨传回了京城。
哈苏勒的回信很简单,说边境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还不忘问李磐什么时候回西北。
哈苏勒如今能当上乌孙王,少不了李磐当初的扶持。当初大岳和犬戎交战,乌孙王室也在其中搅浑水,趁火打劫。李磐一怒之下把一直默默无闻当透明人的十七王子哈苏勒绑到面前,问他想不想做乌孙王。
默默无闻的哈苏勒立刻点了头。
于是李磐假借灭敌之名,和哈苏勒里应外合,替他把那些作乱的叔伯兄弟全杀了,就留了他一支纯正王室血脉,让他顺理成章地捡了漏。但王室还有旁支呢,哈苏勒也不是全然高枕无忧,如果李磐不在西北了,那他哈苏勒可怎么办啊!
李磐看完哈苏勒的回信,第一反应是,还好,边境无事。
第二反应是,他没有想错,楼雪萤和皇帝之间就是有问题。
他与她进宫谢恩时,皇帝还好好的,第二天就病得上不了早朝。过了几天,他刚一上朝,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把他赶出了京城。
他还奇怪呢,皇帝是哪来的密报,比他还能更快知道西北边境的动静?
尽管当前边境太平,吴兆他们可以放慢脚程,不必再着急赶路,但迟早有一天他们得抵达西北履行圣旨,那时吴兆可没法再假扮了,所以留给李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晚,李磐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楼雪萤喊醒。说好了夫妻一体,福祸与共,有什么事不能大家一起商量,一味瞒着他,算怎么回事呢。
谁曾想她竟还没睡。
没睡也好,趁她清醒,一次性把话问个清楚。
楼雪萤看着李磐,蓦然想起他“离京”当夜,自己发热时听到的声音——
“那天夜里,竟真的是你?!”她愕然失声。
“小点声。”李磐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家中唯有你和吕贵知道我还在京城,切不可传扬出去。”
楼雪萤:“娘也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我在抗旨,恐怕也睡不着觉了。”李磐忽然一凛,“不要转移话题,说正事!”
楼雪萤瑟缩了一下。
李磐将她的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又叹了一口气,道:“那天夜里,我回来看你,你烧糊涂了,将我认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楼雪萤怔住。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很难受,好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她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只余一个“李磐似乎来过”,给她留下了些许印象。
楼雪萤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以李磐的性格,他不会无缘无故来问她和皇帝的关系,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编出一套认错人的话来诓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确病糊涂了,认错了人,引起了李磐的怀疑。
她完全相信这是自己干出的事。
因为她以前就不止一次,在夜里把前来检查她是否安睡的哑巴侍女错认成了新帝。侍女与新帝体格相差殊异,她恍惚之中都能认错,更不要提她前几日正在病中,白日里又刚刚与景徽帝见过一面,精疲力竭,虚实不分。
那么,将李磐认错,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她怎么能承认呢?她怎么能在丈夫面前,承认她与其他男人有染呢?
于是她定了定神,问:“我将侯爷认成了谁?”
李磐:“我不知道,你只是……”顿了一下,他才继续道,“你只是求我放过你。”
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全,留了余地。
楼雪萤紧紧地抿住了唇。
这样的话,李磐根本编不出来,毫无疑问,她那夜的确是将李磐错认成了新帝。
可李磐是怎么联想到皇帝身上去的?
但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细节了,李磐又没重生,她这一世,跟皇帝和太子都毫无交集,只要她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李磐便不能拿她如何。
“我竟说了这样的话?”楼雪萤故作吃惊,“我有时候的确会做些噩梦,但我不知道我还会说梦话。也不知道我梦中将侯爷认成了谁,怎么听上去那般可怜。”
李磐叹了今夜第三口气。
“簌簌。”他一字一顿道,“你既然还记得那天夜里见过我李磐,那你又可还记得,你跟我李磐本人,说过什么话吗?”
楼雪萤茫然。
她说了什么话?
李磐道:“你说,‘李磐,你要相信我’。可是簌簌,你让我相信你,而你却有半分相信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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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李磐不能理解楼雪萤为什么不敢跟他说实话。
如果欺辱她的那个人真的是皇帝,她觉得告诉楼家也没用,那他现在都抗旨站在她面前了,她到底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我……”楼雪萤不知道李磐到底猜到了多少,只能小心翼翼地道,“我如何不相信侯爷?可是……我实在不记得那天夜里我究竟做了什么梦,也实在不知道这与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李磐揉了把脸,在她面前踱了两圈,才又站定了,问她:“那你如实回答我,我走那天,上午皇后召你入宫,你们在宫里究竟做了什么,需要你直到傍晚才回府?”
楼雪萤开始努力搜刮自己上辈子的经历:“皇后娘娘与我说了些体己话,还与我下了几局棋,她还带我逛了御花园……”
“你是不是去见陛下了?”
李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楼雪萤脑仁一麻,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指甲陷入掌心,隐隐作痛。
“见就见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被陛下召见,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李磐语气加重,直直地盯着她,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我没有!”楼雪萤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侯爷到底在想什么,陛下如何会召见我?我、我有什么值得陛下单独召见的?”
“我可没有说你被陛下单独召见了。”李磐幽幽道,“有皇后在,陛下怎会单独召见臣子之妻?”
楼雪萤呆住了。
“簌簌。”李磐伸出手,掌心贴着她的下巴,食指与中指在她耳后缓缓摩挲,似是安抚,又似质疑,“成婚那夜,你说你没有看错人,你说嫁给我,是你此生之幸——簌簌,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楼雪萤无言以对。
“若不是真心,你为何要说那种话哄骗我?若是真心,你又为何要对我有所隐瞒?莫非是现在改了主意,觉得错看了我,还是觉得嫁我不幸,后悔了?”顿了一下,李磐又道,“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怪罪过你一句吧?饶是如此,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万籁俱寂,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李磐等了很久,可见她始终只是沉默着,连眼睛都不敢看他,他也终于感到失落,收回了手,道:“如果你对我如此戒备,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你嫁给我,难道不是有求于我吗?”
楼雪萤猛地抬起了头。
李磐:“怎么,我说中了是吗?簌簌,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能留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了,你若真的有求于我,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但你若不说,等我到了西北,就真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楼雪萤难以置信。
他到底是怎么猜到的?难道就凭她一个噩梦,就凭她在宫里多待了些时间,他就推测出她与皇帝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可纵然他怀疑她与皇帝,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嫁给他并非出自情爱,而是有求于他的?
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她的?他说他不怪罪她,说他会替她想办法,到底只是为了从她嘴里套话,还是真的这么想?她如果真的坦白了自己与皇帝的前缘,他会不会立刻对她弃如敝履?
还是那句话,他是她的丈夫,他包容她的前提是,她是个对他忠贞不二的妻子。
可现在在李磐心里,她的忠贞已经值得怀疑,她若再嘴硬下去,就算以后还是夫妻,恐怕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的氛围了。
可她又怎么敢轻信他的承诺?也许他作为一个将领,只有一言九鼎才能树立威信,可他作为一个男人,却不需要实现任何承诺,也依旧能当她的丈夫。
人的感情是最难掌控的东西,甚至连自己都无法预料。也许此时此刻的李磐的确愿意包容她,但谁知道时间一长,这根小小的刺会不会在他心中生长得越来越大?夫妻之间免不了会有矛盾,而她因为婚前的“不贞”,便会永远低他一头。如果她只有谨小慎微,处处讨好,才能不让他计较过往,那这于她而言,还算得上是“庇护”吗?
楼雪萤眼中又渐渐生出了水雾。
她开始怨恨,为什么老天要将她陷入这样的境地,如果不是景徽帝也重生了,李磐与她,根本就不会是现在互相怀疑、彼此猜忌的局面!
凭什么她总是被质问的那个,凭什么她总是被选择的那个,凭什么她每次都要像个怨妇一样,等着这些男人来审判自己的命运!
李磐:“……”
一听她呼吸声不对,李磐的头顿时大了。
“你怎么又哭了?!”他伸出手去摸她,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