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萤却道:“不,我不会再忍让了。”
凭什么她不能把事情闹大?她上辈子就是怕这个怕那个,无人救她,她也不敢自救,最后才郁郁而终。这辈子,她一开始依旧是怕这个怕那个,拖到后来,让李磐被自己连累,陷入两难,而那对父子却步步紧逼,没有半点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偏要闹大。
就算对她指指点点又怎样?名声这种东西,未婚女子可能还得考虑一下,但她都嫁人了,丈夫也包容她,她还管这个做什么?她是受害者,又与武安侯是人尽皆知的伉俪,武安侯更是为国拼杀的英雄,倘若她名声受损,那太子的名声只会更糟糕。
为了让自尽更加逼真,楼雪萤指挥着李磐,让他用布条在她脖子上勒出了红痕。
上吊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楼雪萤还特意让李磐往上勒自己的下巴,而不是往后勒自己的颈部,如此一来,便是正确的上吊痕迹,太医来了也看不出问题。
她没有故意陷害太子,她只是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已。
也许不管她自尽与否,景徽帝都会惩治太子。但她的目的不是帮景徽帝,而是要让太子在百官心中失信,他休想再披着君子的皮,作出一副无辜受害的姿态来。更别妄图以醉酒之名遮掩,让其他人有为他辩解的余地。
李磐弯下腰,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瘀痕,见确实没什么事,才缓和了神色,道:“还有个好消息。”
楼雪萤:“什么?”
李磐:“我可以带你回西北了。”
“真的吗?”楼雪萤心中一松,“他竟然同意了?”
李磐:“我的妻子,竟能在京城范围内被太子欺辱,我若不带她回西北,如何能保证她的安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景徽帝那个面无表情的反应,李磐便不由冷笑。
楼雪萤抿唇笑道:“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随时。我们收拾完侯府的东西,再将京城琐事处理一下,便可以走了。”李磐亲了亲她的发顶,“现在,我们就提前回家去,不必再等到秋猎结束。”
第76章
马车载着李磐和楼雪萤,提前离开了岐山行苑。
一夜情绪,大起大落,几乎彻夜未眠,楼雪萤早已经困倦不堪。她脱了鞋履,屈着腿,躺在车厢坐垫之上,枕着李磐的大腿,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磐倚着车厢,垂头望着楼雪萤平静的睡颜,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颈部的红痕之上。
是他亲手勒出来的。
他杀过很多人,用过很多种方式,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亲人动手。
她让他别害怕,大胆用劲,说她心里有数,她若真的疼了,她会表示的。
她想这么做,他便照做了。可勒住她脖颈时,他的手是如何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有些艰难地说:“再用力点……不然显不出痕迹。”
李磐咬住了牙,加大了力度。
他当然知道多大的力能勒死人,多大的力勒不死人,但对着她,哪怕是再安全的力,他都不敢轻举妄动。天知道他最后是怎么使出那么大的力气的,竟真的将她脖子勒出了一条清晰的瘀痕。
而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拼命动了起来,示意他停下。
他立刻松开了手,身上大汗淋漓。
他忘不了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差不多,这就像了。”
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刀,将他的心切成了碎片。
他无法想象,*她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悬梁自尽。
这并不是一个体面的死法,他都不敢去想,二十三岁大好年华,年轻貌美的她,却险些以这样一个极其扭曲的面貌死去。
她其实是一个死了两回的人。
死了两回,才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李磐忍不住想,倘若那天在广平郡公府的寿宴上,他看见她落水却不救,她会不会又一次不甘地死去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他缓缓拥住了她。
她其实有很多小小的缺点,是他之前绝不会喜欢的。比如娇气,比如柔弱,比如优柔寡断,比如喜欢掉眼泪……但正是因为他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当他亲眼看到她已经能够如此平静地对待死亡后,更觉心中酸涩。
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落入那样的境地。
-
楼雪萤这一觉睡得很沉,最后还是马车到了侯府,才被李磐叫醒的。
明明只才离开两天有余,可此刻看着侯府大门,楼雪萤竟生出一种倦鸟归巢的沧桑感来。
侯府的下人没想到他们这么早便回来,开了门,刚打了声招呼,便看见了楼雪萤脖子上的红痕。
“夫人这是……”门房一愣。
李磐:“我娘呢?”
“老夫人刚用完午饭,不知有没有歇下。”
李磐:“我去瞧瞧她。”又对楼雪萤道,“你先回去吧。”
楼雪萤点了点头,先走了。
李磐走进李母的院子,看见端着茶盘刚从屋里出来的翠翠。
翠翠很惊喜:“侯爷?秋猎这么早就结束了吗?奴婢还以为侯爷和夫人要到下午才回呢。”又往李磐身后看了看,咦了一声,“夫人呢?”
李磐:“我娘睡了吗?”
“刚躺下,但肯定还没睡着呢,老夫人见了侯爷,定会高兴的。”
李磐便推门走了进去。
李母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床上坐了起来,喜道:“回来啦?秋猎好玩吗?”见李磐面色严肃,不由一愣,“怎么了?”
李磐在她床边坐下,沉声道:“娘,跟你说个事。”
他没有将楼雪萤重生一事告诉李母,只是将太子趁他与皇帝议事,暗中欺辱楼雪萤一事说了,还说他回来后当场撞见,没忍住将太子打了一顿。
李母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当听到今天早上楼雪萤上吊自尽的时候,更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昏过去。
还好李磐早有准备,立刻拍了她后背一巴掌,又让李母回过气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李磐道,“还好陛下并未偏袒,罚了太子行苑禁足,又同意了我带你和簌簌回西北去。”
李母急得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簌簌现在人呢?我得去看看她!”
李磐按住她:“她在我们屋子好好地待着呢,我已经劝好她了,她不会再想寻死了。”
“那我也得去看看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管呢?”
李磐:“她受了刺激,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你就不要再去让她回忆了。我之所以一个人过来,就是为了先跟你说好,别老提这件事,显得我们多在乎似的。簌簌之所以自尽,就是觉得被太子轻薄了,清白不在,有负于我,我们只有像以前那样正常对待她,才能让她知道,其实不用这么看重这件事。”
李母忧心忡忡:“可我并不是怪罪她啊!我是关心她!”
“我知道,我知道。”李磐说,“但你若过分关心,便等于提醒她,这件事对一个女子来说,伤害巨大。倘若她跌了一跤,磕了一下,你会这么着急地去关心吗?既然那些事你不会这么着急地去关心,那这件事也是一样的。是伤害不假,但只要她自己度过了心里那关,这个伤害就只会像那些小小的跌伤、磕伤一样,影响不了她多久。”
李母皱眉,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李磐:“但是话又说回来,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就比如女子的清白,有些人看重,有些人不看重,后者可能比前者过得轻松许多,受了伤害,也不会影响太大。但这并不能因为受害者不够悲惨,就认为这件错事可以做。我可以不看重簌簌的清白,她自己也可以不看重,但别人不能就因此冒犯于她,认为她可以随意欺辱,所以太子这个仇,我一定会记。”
李母惊悚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太子固然有错,但你已经打了他了,陛下也没追究你的责任,还把太子也禁足了,你还想怎样?”
李磐:“没什么,我只是单纯记着而已。”他压低声音,对李母道,“皇帝与太子不合,已有废太子之心,如若父子斗起来,我决不会帮太子——当然,我也不会帮皇帝。我们在西北,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
李磐与李母说完了话,回到了他和楼雪萤的小院。
采菱在庭前站着,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已经从楼雪萤那里知道了太子的所作所为。
“侯爷……”她看着李磐,擦了下眼泪,道,“不是都说太子是个端方君子吗,怎么能对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磐:“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今日之后,大家便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采菱又道:“侯爷,夫人……夫人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了,求侯爷不要因此责怪夫人……”
“我如何会怪她?我疼惜她还来不及。”李磐轻声道,“好了,你若无事,就去楼家传个话,将这事说一声。我不日便将带你们回西北,让楼家的人来同她告个别。另外,强调一下,不要一惊一乍地过来,簌簌受不得刺激了。”
于是下午,楼家一大家子人,乌泱泱的,全都来到了侯府。
楼枢和楼仲言临时从官署回来,连在玉田县的楼伯玉都得了急报,急急忙忙地从县衙赶回城里。
所有人都看着她沉默。
楼雪萤轻声道:“坐吧。”
芃芃也被带过来了,她左看右看,感觉气氛不大对劲,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口:“姐姐,你怎么现在就戴了个围脖?不热吗?”
楼雪萤摸了一下颈间的薄绒围脖,笑了一下:“姐姐体寒,有点冷呢。”
芃芃:“母亲说你马上要跟侯爷去西北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楼雪萤柔声道,“可能以后很久都见不到芃芃了,芃芃如果有什么话,要早点跟姐姐说哦。”
芃芃皱起脸来:“为什么要去西北?京城不好吗?”
“因为侯爷要回西北打仗,姐姐嫁给了侯爷,自然要跟着一起去呀。”楼雪萤笑了一下,“不过芃芃放心,姐姐会常写信回来的,若西北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会给芃芃一起寄过来的。”
芃芃:“可是我不想要好玩的东西,我就想能经常看见姐姐……”
“好了。”楼夫人打断她们,“芃芃,有些大人间的事情,我们得和姐姐说一声,你就不要听了。采菱,带芃芃出去玩一会儿。”
芃芃扭着身子,万般不愿,可还是被采菱带出去了。
芃芃走后,屋内又陷入沉寂。
最后是楼仲言先捶了一下桌子,道:“把围脖摘了,给我们看看。”
楼雪萤默默地摘了围脖,露出清晰的红痕。
楼仲言瞪大眼睛:“这么严重?你、你……若不是侯爷及时救下,你难道真的打算这么赴死了?!”
楼雪萤顿时红了眼眶。
楼伯玉看了楼仲言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温声道:“簌簌,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往身上揽。侯爷为你冲冠一怒,便是他珍重你,你当初给自己挑了个这样好的夫婿,是你有眼光。现在京城动荡,你和侯爷去西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