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难道就因为此,便能够以下犯上,出手重创师尊?
岑夫子急道:“那就算是你的一剑,但你出剑必定有不得已的缘由,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情有可原呢。”
萧夫子亦随声附和:“是啊,剑尊事后并未问罪凝之,可见,他老人家也不欲追究。”
有人当即反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剑尊不欲追究,那是他心怀舐犊之情!反观行天君,怎么敢对自己师尊,痛下如此杀手?”
“若非这一剑伤了剑尊本源真身,剑尊又岂会散尽剑意而陨。剑尊因你而陨,你却无半分悔改之态,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原谅!”
另一位仙师沉声叹道:“行天君这些年,身上杀戮之气,的确太过于重了。”
此言一出,堂中不少仙师颔首认同。
游辜雪执行天剑,行除恶之事,可行走于深渊者,又有几个人能始终保持心性,不受深渊恶浊侵染?以杀止杀者,早晚也会被杀戮欲望吞噬,心中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温情。
不论是何种原因,有何种苦衷,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剑指向一手教养自己长大的师尊。
一剑便能重伤剑尊,若有一日,行天君不受控制,行天剑指向旁人,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得住?
这力量实在令人畏惧。
诸位仙师互相看了看,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疑虑。
刑罚堂内诸位仙师争论不休,有人一拍桌案,问道:“巫长老,按照天道宫法规,弑师之罪,当以何处?”
巫善拭了拭额角细汗,“兹事体大,还得禀明法尊,才可定夺。”
话音刚落,主座之上,忽有灵光闪烁,凝聚出法尊金身法相,一道威慑之气扫荡开,刑罚堂内霎时一静,众人纷纷俯首行礼。
法尊抬手,免了众人礼节,一双洞察秋毫的眼,静静望向游辜雪,说道:“你一身修为,皆为剑尊所授,却不思感恩,将手中之剑指向恩师,弑师之罪无情可恕,无由可免。”
他沉吟须臾,语气中带着法则之威,道:“本尊判你受十二道噬灵引,废除全身修为,你可认?”
南荣圣女,果然是钳制他的一个好方法。
游辜雪啊游辜雪,为保一个女人,竟连弑师之罪都不敢辩白,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刑罚堂内外,一时静极,岑夫子身形动了动,似欲上前求情,被林夫子伸手拽住,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法尊既然开口,便别无转圜余地。
四方的视线皆落在堂前那道白衣身影上,游辜雪抬眸,目光直迎法尊,眼神堪称放肆。
他唇瓣轻启,声音清楚明了:“我不认。”
岑夫子松一口气,忙道:“行天君向来尊师重道,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你快速速禀明法尊。”
法尊也并未生恼,从容不迫道:“哦?有何隐情?”
游辜雪冷笑了一声,朗声道:“我与师尊,道不同。天道宫的道,不是我所追寻的道。”
一语毕,四座皆惊,就连岑夫子都叫他这一句话砸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恨不得跺脚。
“游辜雪!你在说什么,你已经过了问心台,何来的道不同,这种时候,别犯糊涂。”
游辜雪看了岑夫子一眼,又环视过堂中众人,讥讽道:“天日昭昭,乾坤朗朗,诸位过了问心台,既知真相,便当真能够问心无愧么?”
他这一句诘问,一时之间,竟将堂中众人问住。
入问心台者,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成为天道宫的拥趸者,维护天道宫的治世之道。
前者身化尘土,无人可知,后者得封仙师,享人间香火,修途一片坦荡,该如何选,其实并不难抉择。
难的,不过是磨去自己心中道义,从今往后,随波逐流罢了。
法尊平静的面容终于有所动容,不悦地皱了皱眉,语气森冷,撞入每一个人耳中。
“天道宫济世救民,行世间正义之道,非我道者,便是魔道!罪不可赦!”
说着,抬起一掌,朝游辜雪击去。
游辜雪旋身掠起,衣袂翻飞,如一只孤鸿,飞落至刑罚堂前的解豸照壁之上,拔出行天剑,一剑迎向法尊劈来的法相掌印。
剑光与掌印剧烈相撞,冲击的余波往四面荡开,震得刑罚堂上方的瓦片簌簌翻动,烟尘四起。
在外围观的低阶弟子被余威掀飞,纷纷四散躲逃。
刑罚堂内,岑夫子痛心疾首地劝道:“游辜雪,你既已过了问心台,当该知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维护世间正道长盛不衰,必定有所牺牲,你难道还想凭你一己之力,反了这天不成?!”
游辜雪的笑声从烟尘中飘出,肆意张狂,“虚造之天,有何不可?”
法尊冷哼,抬手结印,“狂妄小儿。”
金色的“止”字从游辜雪身上倏然飞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千,密密匝匝的“止”字凝结成一口坚不可摧的金钟,自半空而落,轰然罩下。
游辜雪抬眸,没有丝毫犹豫,执剑上挑,刺入金钟顶,刺眼的电弧从他身上流窜而出,缠绕上钟壁旋转的“止”字。
电光肆虐,噼啪作响,犹如惊雷。
“止”字被游走的电弧一个个撕裂,金光倏然暗灭,碎片化作流光消弭。
游辜雪强行破开禁制,身上尤带着闪烁的电弧,飞身冲向高空,他右臂袖袍撕裂,鲜血顺着手臂淌落,染红了行天剑雪亮的剑身。
数道流光从刑罚堂中冲天而起,呈四面合围之势,追击在他身后。
游辜雪为过问心台,将自己道心与天道宫磨合,如今逆改道心,行天剑上生出裂纹,流泻的剑气皆化作电光,如龙蛇乱窜。
他身处雷电交织之中,抬起行天剑,指向众人,终于吐出他心中真正所想,“今日之后,再无替天行道的行天剑,从今往后,我要让这把剑只行我的道!”
鲜血浸入剑身,将那一柄雪亮长剑,染成乌色。
行天剑发出长啸剑鸣。
法尊的声音携着凛凛之威,传荡至天道宫的每一个人耳中,“游辜雪叛出天道宫,堕落成魔,罪当诛,杀!”
激烈的法力交战,在天道宫上空爆发。
天穹震荡,雷电交织,金符破碎的光如流星坠落。
云霄飏仰望向雷霆深处激战的身影,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耳边倏地传来一声大喝,将他从怔愣中惊醒过来,云霄飏惶然回头,对上法尊威严冷肃的目光。
法尊道:“云霄飏,你在灯中修炼多日,如今便到了你证明自己的时候,诛杀逆徒,为师复仇,从今往后,你便是剑道第一人,再不必屈居他人之下。”
云霄飏的脑海一阵嗡鸣,心脏怦怦直跳,那些永远追随在师兄身后的过往片段,都在脑中倏然闪过。
雷霆滚动,电光照亮了他的眼,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他混乱的心境一点点安定下来,唤出奉天剑,身化流光,拔地而起,冲进了战圈之中。
一柄擎天大剑在高空凝聚成型,剑气浩荡,阳炎剑火从剑锋横扫而出,绽开一朵赤色火莲,逼得四面围攻的仙师都不得不退身避让。
“那是,奉天剑?”
云霄飏身上展露出的修为,令所有人震惊。
游辜雪望向头顶剑威赫赫的奉天大剑,神色平静如昔,“化神巅峰,师弟修为长进不小。”
“曾有人说过,师兄就算失败,也依然比我强上百倍千倍。”云霄飏说道,右臂高抬,奉天剑意锁定在游辜雪身上,下一瞬,剑锋流火,轰然斩下。
两柄灵力结成的大剑剧烈相撞,奉天剑的剑火和行天剑的雷光在云层中交织,雷火狂涌,撕裂长空。
剑鸣声中,剑火和雷光互相吞噬,覆盖住了整片天空。
最终,奉天剑的剑火愈燃愈烈,行天剑意凝聚而成的大剑“咔嚓”一声裂开,雷光凝滞。
阳炎剑火,顺势扑下,将游走的电弧尽数吞没,也将那一道白衣身影彻底湮灭在火焰当中。
云霄飏吐出心中一口郁气,这一刻只觉无比畅快,轻笑一声道:“可惜,没能让她看见,我是如何胜过师兄的。”
慕昭然,你错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荣圣殿。
阎罗站在慕昭然身后,开口道:“昭昭,唤剑。”
第172章
阎罗话音刚落, 喉口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
分身与本尊虽然各承伤害,但毕竟共用同一心脉力量, 本尊若伤及心脉,他这个分身亦无法保全。
慕昭然余光扫见地上洒落的血痕, 心中一紧,不敢有丝毫分心, 听见阎罗开口,便立即翻指结出一道剑印,喝道:“行天剑,归!”
这一声召令, 隔着万里之遥, 顺着行天剑剑格上那朵赤色霜花传出。
行天剑霎时嗡鸣一声。
在奉天剑铺天盖地的阳炎剑火之下,这一声剑鸣微弱得几不可闻, 唯有行天剑的主人听见了。
在被剑火彻底吞噬前, 游辜雪化作一道幽光,人剑合一, 没入了行天剑内。
行天剑倏然撕开虚空, 应召而归。
剑鸣声自虚空中传来, 随即炸开一道惊雷。南荣圣殿的上空被撕开一道裂隙, 行天剑破空而出,呼啸飞至, 骤然悬停在慕昭然面前。
剑身微颤, 光华收敛。
行天剑化作剑光消隐,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跄跌出,扑倒在她怀里, 低喊了一声,“昭昭。”
“师兄!”慕昭然惊呼出声,忙张手去接,方一触及他,便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游辜雪受打神鞭后,分化二身,本体的修为大损,本就跌落到了化神初期。
先前强行冲破天书“止”字的禁制,导致经脉尽裂,后又在围剿中重伤,最后再接下云霄飏一剑,连番打击,无不致命。
此刻,他内外俱伤,除了一张脸被用心护住,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慕昭然托着他滑坐到地上,看着他身周不断淌落的血,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半跪在地,唇角溢血的阎罗,心慌到结印的手都在颤抖。
她一边催动药石,一边心疼得掉泪,语无伦次道:“师兄,血……你、你明明说你不会有事的,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你都伤成这样了,叫做没事?!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不会骗我……”
青绿色的药气从他的灵窍灌入体内,又顺着破损的经脉流散向四周。
游辜雪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阎罗从后方靠过来,伸手握住慕昭然颤抖的手,阻止她继续浪费灵力渡送药气,安抚道:“别哭,我不会骗你的。”
要想彻底摆脱天道宫的掌控,又怎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天道宫中,雷光流散,赤红的火莲在天幕中盛放。
良久之后,火莲才一瓣瓣收拢入剑,只留下漫天朱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