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母女俩的小小旅程中,女儿会在汽车上指着窗外的田野说:“我们女人不要天天盯着自己的小地盘, 看看这广袤的原野, 多么宽广。”
在宝瓶口指着滚滚岷江水说:“妈妈,你看着滔滔江水灌溉天府之国, 我们女人也要如此, 奋勇向前, 追求事业。”
爬到青城山顶, 会指着群山说:“妈妈,人的心胸就要像这山川大地一般, 胸怀万物。”
甚至她会指着三清的庙宇说:“我们要像神仙一般,不要小情小爱,要博爱众生!”
文莉君开始还会说, 哇塞,我的女儿好棒棒,说话好有哲理。
后面就觉得女儿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有些傻气。特特在青城山顶,斥巨资买了一碗白果炖鸡汤。“来,多喝点,补补脑。”
女儿泄气了,母亲好像真的不懂。
也是,60后的小女人怎么懂80后出生的大女主呢?80后女儿又怎么能控制60后的亲妈呢?反正妈妈现在没机会和于哲天天见面,时间久了,男女的好奇少了,就生不出这样那样的心思了。
母女俩第一次旅行结束,暑假也到了尾声,大中小学都开学了,老师学生都忙起来。
袁锦悦背着书包开始读三年级,孩子们已经忘了上学期袁锦悦捞钱和单亲的事儿,大家又开始玩闹起来。只可惜,一个暑假过去,同学们都像笋子似的疯长,只袁锦悦还是小豆丁。
于绍言中午吃饭时看到她,拉着她站起来转了一圈儿:“小妹妹,你好像长高了,肯定能买车票了!”
“真的吗,我长高了?那我今天不是逃票了,多不好呀。”袁锦悦欣喜若狂地找吴继珍帮忙量一下,结果只长了两厘米,穿上鞋才到1米08。
太让人泄气了,亏她这半年坚持喝牛奶吃鸡蛋,还跑圈儿来着。
“马上就要到买车票的线了,加油!”吴继珍安慰她。
本来就因为于哲这个花孔雀烦,现在看于绍言这个嘴笨的更烦,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说话就别说!老的小的都不是好东西。”袁锦悦耷拉着脸,再也不理于绍言了。
晚饭后,于哲来接于绍言,小男孩也拉长了脸:“怎么又是你来接我啊,我妈呢?说好了暑假过完,她就把我接回去的。”
“你妈忙着呢!”于哲含含糊糊地说。
于绍言嘀嘀咕咕,亲妈铁定和男友在一起。她是发誓要找个有钱男人的!
“我还准备请教她一下,女生好难搞明白啊。我明明是夸她,她还是生气了。男生多简单!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打一架就行了。”
“你问我也是一样的。”于哲心中好笑,儿子终于发现男女有别了。
于绍言抬头看了亲爹一眼,鬓边已经有几根白发了:“你还是算了吧,太老了,和我们年轻人有代沟。今天我被骂,老的小的都不是好东西……”
怎么把自己也捎上了呢?哪个小姑娘骂人还骂别人爹的。于哲多问了一句,原来是袁锦悦。
想起袁锦悦,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文莉君,一个很美好的女人。坚强、温和、聪慧、美丽、谦逊……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就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只是,前几天她还和他说想考电大,想去听大学的讲座,突然又拒绝了,说她只想多陪陪女儿,不方便周末出来。
她是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吗?是不是因为他最近过于殷勤了,靠得太近吓到她了。还是她女儿怕失去母亲,加以阻拦?
于哲忍不住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爸爸帮你,你说说看,这个小女生一般喜欢什么东西,只要我们投其所好,一定能让她不讨厌你。”
“真的吗?”小小的于绍言不疑有他,巴拉巴拉说了好大一堆袁锦悦的言行举止。
于哲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了,我们去买!”
9月下旬的一天中午,袁锦悦收到一盒进口彩色笔,盒子打开,一半是水彩笔、一般是蜡笔、水彩组成的套笔。这么新奇的礼物,李高阳的眼睛粘上去就下不来了。
“这么贵重的彩色笔,为什么要送给我?”小姑娘是个刨根问底的阴谋论者。
于绍言是个阳光灿烂的小天使:“上次说好了亚运会的绘画奖品给你,你才拿到就被老师没收了。这是我补给你的,以后你就能好好画画了。”
“我们的奖品不是都被没收了吗?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还你一个征文奖品?”袁锦悦有些不相信。
“哎,我对征文的奖品又没兴趣,我家钢笔很多的。但是你是为了彩色笔才参加比赛的呀。毕竟你帮我写的作文还在我家里,周婆婆她们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晚上多待一会儿的,上学期你陪我照顾我,也挺辛苦的。”于绍言早就和于哲讨论好了说辞。
这逻辑没毛病,袁锦悦觉得于绍言这小子知恩图报,是个可造之才。这彩色笔,她真的很喜欢,一套抵三套。
“那就谢谢啦!”小姑娘没有心理负担地收下了,嘴巴也甜了。“小哥哥,那我们就一块儿写作业吧!”
于绍言觉得亲爹真厉害,放学回家对老父亲和颜悦色起来。于哲终于松了口气,总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孩子们的友谊。
回到家中,袁锦悦打开彩色笔给母亲炫耀:“妈妈,快看,我的奖品!”
文莉君拿出一张喜报:“丫丫,你看,我的喜报。”
呀,这是双喜临门了。母女俩交换奖励,文莉君看了看彩色笔,见都没见过。“这是谁给你的?”
“于绍言还我的绘画奖品,这是用我征文换的,我应得的。”袁锦悦骄傲地说。“如果老师不给我取消,我本来是第一名,能免费拿三十六色的笔。”
母亲戳戳她肉鼓鼓的小脸蛋:“谁叫你到处卖征文,穿帮了吧!”
袁锦悦拿起母亲的喜报看:文莉君同志荣获第十届“蓉城技术能手”称号。特请您于1990年9月30日出席市政府礼堂的表彰活动,届时……
改革开放后,为了激励生产,设置了很多荣誉称号。这技术能手称号,袁锦悦是知道的一年一评,全市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大中小学都参与,层层选拔、竞争激烈,非常不容易得到。
“哇塞,这是市级荣誉啊!”小姑娘也不稀罕自己的彩色笔了,举起红色喜报,赤脚站在了床铺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你刚上学那几天,各车间、画室都提名了一个人。大家把票投给了我!让我填了一张表去市上试试,没想到真的成了。”文莉君说起这事情,还挺不好意思。
候选人里面有伍红玲、韦青、蒋巧巧……都是蜀绣厂的老人,可90%的人都把票都投给了她。
“真的吗?大家都把票投给你了?”袁锦悦趴在妈妈背上,搂着她的脖子一块看喜报。
“嗯!大家对我太宽容太好了,我哪有伍组长、韦老师她们优秀。”文莉君摸着女儿的小胳膊,蹭着她的小脸。
“妈妈可太谦虚了,您的刺绣技术拔尖,年初的绣品得了全国奖,暑假的绣品上了亚运会展台,还把自己创新的几种针法绣法无私地传给大家。”
袁锦悦在蜀绣厂很受叔叔阿姨们喜爱,允许她在没有外宾参观的时候到处跑。不单是因为她嘴甜模样可爱,更是因为大家喜欢文莉君,爱屋及乌喜欢她。
文莉君的技术好,有困难真顶得上,脾气好不藏私。还有个大家不方便说的优点,她是厂里第一个堂堂正正把婚离了的女人。凡是有婚姻问题的来咨询她,她都会回答,帮着出主意。
“都是你该得的!”女儿的话暖暖的,文莉君的心也暖暖的。
工作好,孩子好,手中还有钱,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袁锦悦打开衣柜的门:“妈妈,我们挑一件合适的衣服在颁奖典礼上穿吧!”
“对!选衣服。”文莉君也站了起来,衣柜里静静躺着几件广州买来的衣裳。健美裤还在里面没穿过。
“这件可以吗?”文莉君提起健美裤。
“当然不行!上台穿正装最好!”袁锦悦上台都是穿西装套装的,可母亲没有。
小姑娘翻找了一遍,眼睛亮晶晶:“妈妈,我们去买新衣服吧!”
文莉君收到她的信号,也动了买新衣服的心:“走,买!”
母女俩欢欢喜喜买新裙子去了。
另一边于哲在家里也翻箱倒柜:“儿子,你上次收衣服看见我的领带了没?”
“没!是不是你好几天没收衣服,被风刮跑了。”于绍言的红领巾就这样在一个大风天被吹走了。
两个男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粗糙随意。
于哲还在翻,于绍言放下电视来帮忙:“什么事儿啊非要戴领带,爸爸要评教授了吗?实在不行重新买一条?”
“不是评教授,我还差一本书呢!等把文化馆这个写完就有了。”于哲翻出一条皱皱巴巴的蓝色领带。“还是买条新的吧,过几天去领个奖,发个言。”
“真的吗?您得什么奖了,有没有奖金奖品。”于绍言眼睛都亮了。
“应该有的吧!”于哲把西服翻找出来了,这西服,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皱巴巴的。“绍言,周末陪我去买衣服。”
“不好!”于绍言拒绝了,“周末我要去外公家看妈妈。我已经两个礼拜没看见她了,她答应我这个周末带我出去玩儿的。”
“行!”于哲翻出白衬衣,黑色长裤,对着镜子照了照。头发有点长,胡子也长出来了,周日正好修一修。不见她的日子,他真是懒得整理。可参加颁奖典礼就不一样了,万一他上电视或者报纸了,被她看见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又去看自己的存折,上次蜀绣厂给了一千多块钱,给工厂写的厂志也有八百多,再接几个活儿,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另一边,郭守仁找到了张红蕾,提出调动。
“郭主任,您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技术能手的事儿吗?”这次的技术能手选了绣工,没选设计师,张红蕾觉得他是生气了。
“当然不是!”郭守仁用手指点点桌子:“这半年来,我看到了厂里的变化,我们的作品更商业化了,也主动出击找宣传点找订单,这些都是好事儿,可不是我想干的事儿。”
“我希望我的作品变成绣品,但我不希望为了绣品去画画。上次的《竹林七贤》搞得我很累,不是我喜欢的题材。我已经52了,没几年退休了,我还想当一段时间纯粹的画家。
诗书画院给我发了好几次邀请,让我专心作画办画展,这一次我就去吧,也给蜀绣腾一个位置让新人大展宏图。主任的位置,崔碧泉、韦青都可以,您看着办吧!”
张红蕾确实想变一变蜀绣厂的作品风格,让它更多样化一些。于是她只能遗憾地伸出手:“那就祝您早日成名成家!画展的时候,我一定来捧场!”
郭守仁握住了她的手:“好!国庆节我自己悄悄搬走,现有画稿、设计图纸都留给厂里。”
纺织业改革势在必行,在蜀绣厂最辉煌的时刻离去,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第95章
母女俩在百货大楼最终选择了保守又耐穿的白衬衣、黑西装和西装裙, 用掉了大三百,差不多一个月的收入。
可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实在精神,文莉君当天一激动就买了, 回家后很是心痛:“这是丫丫一年的建校费学费呢!”
“哎,妈妈别心疼,您这次得奖可是大事儿, 必须得体面。”袁锦悦抽走了母亲手上的存折,不看余额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掏出自己挣的小金库:“我们再去理个发?”
理发店剪头要一块, 烫发要好几块。文莉君舍不得去理发店, 从来都是梳了个大辫子搭在肩膀上。她站在红蓝白三色转筒前:“还是省点儿钱吧!”
“妈妈,你就听我的吧, 趁这个机会整理下, 会让你更喜欢你自己的!”小姑娘拽着母亲走进了理发店。
坐在大镜子前,文莉君看着自己的面容有些惶恐,她还是结婚的时候来过这种地方,后来就再也没钱进来了。偶尔看见刘卉、张娟的波浪卷, 会有些羡慕, 可最终放弃了。
别人是有丈夫的,自己平时弄这么漂亮, 给谁看呢?
行吧, 反正这次登台, 要给全市人民看的, 不能丢了蜀绣厂的脸。文莉君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亲妈由着理发师胡搞,袁锦悦不能。她在旁边找了本日本发型杂志, 翻出最适合母亲的落肩大波浪卷。“端庄典雅,别太夸张了,平日也能用的。”
理发师很懂, 拆开文莉君的辫子,先洗再剪再烫再吹……
文莉君被拉着到处跑,脑袋上顶着夹子毛巾被灯照,还被巨响的吹风机呼噜噜吹着。
最后,等她张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像是杂志女明星般的美人。“这是谁啊?”
“这是你呀,同志!你女儿给你选得好,这发型很衬你。您看你这模样,最多二十岁。走上街,回头率绝对高!”理发师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这是我吗?”文莉君还是不肯相信,伸手摸摸脸蛋和蓬松的头发。
袁锦悦笑眯眯地把小脸放在她肩膀上:“是呀,我的妈妈真漂亮。”
“像个妖精!”文莉君最后笑了,她真的很不习惯。美丽、潮流、明星,都不应该是形容她这种离婚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