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根本不准备举报他们, 那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布鲁克教授可以容忍他短暂地冷处理Ned, 一切发生在水面下, 没几个人知道。
但是如果他胆敢公开对Ned和Ada进行举报, 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布鲁克教授一直维护的MIRA Lab开放协作的风气就会受到质疑。他会认为自己是个麻烦制造者, 推荐信就悬了。
不过,Ned单纯天真,应该想不到这么多,而且,他会关心则乱, 不愿意让Ada当众丢人。大概率,他会发来妥协信息的。
即使Ned明天能撑住不妥协, 他只要若有若无地再提两句, 让对方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举报,心态受影响, 考核时失误概率增大,那也够了。
他盘算清楚,略微安心,才发现, 自己紧张得回到车上都忘记脱外套。
他脱下羽绒服,扔到副驾,扫过后视镜,镜中的人,眼睛发红,阴沉陌生。他已经想不起,上次真正开心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未读信息,零。接下来每一天,都是如此。Ned似乎一切如常。
周五上午,他终于在休息室等到了Ned,一个人在喝茶,他一屁股坐到对面,压低声音:“你是真的不在乎Ada?”
梁思宇目光锐利:“我劝你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
埃文觉得这话里带着冰碴,硌得他坐不住。他干脆起身,留下一句:“你别后悔。”
一下午,他对着文档,一字没写,Ned到底有什么底气?难道他已经向布鲁克教授坦白了?
他本来想和布鲁克教授暗示一下,有人在滥用服务器,现在反而犹豫了。
就在他的犹豫中,一周过去了。
猴脑手术的助理考核到了。
布鲁克教授亲自评审,高保真模拟,他主刀,两个候选人配合,现场高清录制,他的MD学生都可以旁观操作。
大家都盯着显微镜下的颅骨、硬膜和银白刀锋,除了主刀和一助的简短对话,其他人,连呼吸声都是轻的。
神外手术里,0.1毫米误差,可能就是致命失误,虽然现在只是冷冻标本上的模拟。
毫无争议地,四年级的Ned胜出了,他稳定、流畅、配合到位。
拉斐尔脸色灰白、垂头丧气,不过等双方都脱掉手套,他还是主动握手恭喜了对手,显示出一点风度。
埃文不由自主看向那个胜出者,他握手时表情安稳、目光平静,似乎这场胜利不值一提。
埃文最讨厌他这样子,从容得仿佛所有成功都毫不费力,而其他人,累得龇牙咧嘴,都只能看他后背。
埃文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布鲁克教授突然开口,说有另一件要事宣布。
他心头一紧,去看Ned,对方注意到了,丢来一个轻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手心潮湿,心跳加快,默默安慰自己,不会的,即使Ned去坦白从宽,布鲁克教授也不会因为他的一面之词直接给他难堪。
布鲁克教授语气平稳,和往常没有区别。
“Ada最近开发了一个显微镜手术的动作轨迹算法,我认为很有前途。Ned近期的进步,也是采用了这个算法反馈,增强了练习的针对性。我非常支持这样的跨学科项目。”
什么?布鲁克教授知道Ada的算法?甚至批准她开展这个项目?
埃文脑子轰一下炸开——这两个可恶的小鬼,他们早就向教授汇报了,这两周,根本就是把他当猴耍。
布鲁克教授的声音还在继续,“因此,我想鼓励我们组的学生作为志愿者,尝试算法反馈,看看是否比传统练习方式效率更高。如果有人愿意报名,记得邮件联系Ada。等他们准备好,会向大家开展试用体验。”
他讲完这些,看着底下学生议论纷纷的样子,拍拍Ned的肩膀,就出去了,经过埃文身边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埃文根本没注意,他眼睛充血,牙根发痒,呼吸急促,教授居然亲自替他们背书,帮他们招募志愿者?
他看到Ned眼中那点骄傲的笑意,恨不得上去抓着他的领口,质问两句——这两周他在看猴戏吗?故意看着他出尽洋相?
可是,一群低年级学生已经把Ned围住了。他们在七嘴八舌地咨询这个项目,是什么样的算法反馈?什么时候能开展试用体验?进入算法反馈组有什么要求?
他甚至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此刻无比谄媚——“Ned,你们还需要RA(研究助理)吗?我可以参与,不管是数据标注还是文献整理。”
埃文再也忍不下去,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术台模拟室嘈杂得像个菜市场,那些平时围着他请教问题的人,现在对一个四年级博士生献上无穷无尽的恭维。
走廊里几个研究助理见到他,还照旧礼貌地问好,但他觉得那些微笑都假得刺目。
他越走越快,像是要逃离这里。
等梁思宇脱身出来,到小酒馆和科恩、Ada见面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他一坐下,先长长吐了口气:“我的天,他们简直热情得可怕。”
“能想象。”许瑷达抿一口鸡尾酒,嘴角一挑,“我已经收到好几封邮件了——有一封居然还附上了自己简历。”
“我得说,这可不太符合我对MD学生的刻板印象。”不是她敏感,而是MD学生一般都有点目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一等公民。
当然,她更没想到布鲁克教授会公开表扬她,帮忙招募志愿者,虽然他是这项目的通讯作者。
科恩和她碰杯:“敬——我们高贵的算法女王!”
“别这么夸张。”刚才还谈笑自若的她,瞬间脸颊泛红,和杯中的鸡尾酒相映。
科恩坏笑着,又去和Ned碰杯:“当然,也敬我们美貌的广告模特,算法培训效果的活招牌。”
梁思宇笑着喝了口柠檬水,正要回敬他一句,却看到Ada捂着嘴咳嗽起来,显然是突然被逗笑了,呛得岔了气。
他赶紧递上纸巾,帮她拍背,没好气地瞪了好兄弟科恩一眼。
许瑷达咳得眼角泛泪:“我去下洗手间。”她用纸巾擦一下唇角,轻盈地起身。
洗手间灯光幽暗,旁边的女孩一直在哭,她余光一扫,对方哇地吐了,鼻音浓重地说了句sorry,迅速打开水龙头。
一个可怜的醉酒女孩。虽然她尽量屏住呼吸,可还是闻到一股酸腐味。
“You good?”她快速抽了张纸巾给她,对方接过,踉跄进了隔间。
她回去时,梁思宇拍拍她的椅背,含笑公布最新消息:“Ada,布鲁克教授给MIRA Lab的几位神外教授发了邮件,抄送了我们。他大力称赞了你的算法,建议他们的学生也来报名,体验一下算法反馈。”
科恩笑得灿烂:“换句话说,你彻底火了,女王大人。一群MD都要扑上来,亲吻你的裙角了。”
梁思宇扶额:“科恩,我可不愿意想象这个画面。”
Ada可是他女朋友,科恩就不能换个形容吗?
许瑷达笑着拍他肩膀:“Babe,别担心,我只许你亲吻我的手背。”
科恩看着好友那副呆样,几乎想偷拍一张发到Facebook。
许瑷达也笑了,和科恩碰杯,偶尔逗一下Ned,还挺有意思。
梁思宇瞪他们一眼,直接展臂把Ada往怀里一揽,吻了一下她发顶。
哼,裙角算什么,这里才是他的独占位置。
科恩再次拍着桌子爆笑。MIRA Lab里,谁不知道他俩是一对?
那些MD学生对Ada示好,也是想通过算法反馈来提高练习效率,Ned何必这么幼稚?
梁思宇本来只是和好友开个玩笑,可是,到了周一,他瞪着隔壁工位,真有点笑不出来了。
一个二年级MD学生,瑞安(Ryan)居然在繁忙的课间跑来献殷勤,还送上了一包单品咖啡豆。
他说:“我朋友周末去纽约发现了这个新开的咖啡店,据说在旧金山非常火爆,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Wow, Blue Bottle.”许瑷达接过咖啡豆,语气轻快,尾音轻轻上扬,“Thanks! That’s a nice surprise.”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还挺对她胃口的,东岸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浅烘焙,在这边的咖啡厅,真的很少喝到明亮风味的手冲。
梁思宇难以置信地抬头。
Nice surprise?她居然用nice surprise来评价一包豆子?声音还那么甜美。
他送的书桌、显示器、人体工学椅算什么?难道算工业恐吓吗?
当时她那表情,简直像是需要一颗硝酸甘油片来拯救她的小心脏。
瑞安笑得一脸灿烂,拍着胸脯表示:“需要数据标注的话随时找我,绝对没问题。”
梁思宇冷哼一声,忍不住想,二年级小朋友,你还是好好准备USMLE Step 1吧(美国医师执照考试第一级),过不了可是很丢人的。
等他离开,梁思宇忍不住走到许瑷达旁边,拉她去休息区说话,帮她倒了杯咖啡,又阴阳怪气了一句。
“这里的咖啡是不是都难喝的要死?家里的豆子要不也换一批?”
许瑷达翻个白眼:“他只是为了算法来示好而已,又没有其他意思,你别这么反应过度!”
梁思宇愤愤不平:“我反应过度?Nice surprise?你都没对我说过!”
许瑷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她的每句话都毫无暧昧,完全是正常礼貌罢了。
按加州标准,她百分之百属于反应平淡的那类人,语气热情程度也就中等水平,这个纽约人又在乱闹脾气。
已经解释过了,她没必要一直让着他。
她抿了口咖啡,后退一步,挑眉看他:“怎么,需要我现在提交一封推荐信级别的夸奖?等我改完这个算法,立刻写一整页给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回了工位。
他呆在休息区,看她走远,一屁股坐下,一个人生闷气。可不到30秒,又忍不住打开google。
Blue Bottle?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神奇咖啡豆。
哦?有线上订购,支持巴尔的摩地区?
他直接下单两包。明明是和他同居的女友,他周末一直做咖啡给她,轮不到外人来献殷勤。
晚饭时分,大家陆续收工,他偷偷看她,她在揉脖子了,他迅速关机起身,过去叫她:“走吧?回家?”
她点点头,很快收拾好东西。
他想帮她拎书包,但她不肯撒手,直接背在肩上。
他只好放了手,假装忙碌地帮她整理一下披肩散发,又放低声音问:“想吃什么?”
她微微伸个懒腰:“呃……我想想。”
走出大楼,早春的风还有些硬,她打个寒颤,觉得骨缝发冷,腰背有点酸。
他圈上她肩膀:“冷了?”
“去吃Pho吧。”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吃一碗热汤粉。
晚上十点,她知道为什么了——她开始发烧,打喷嚏,浑身酸痛。
梁思宇给她测体温时,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果是流感,那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