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度五。”他报出数字时,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声音嘶哑:“送我回自己公寓,我们得隔离。”
她喉咙干涩,后背发凉,左额抽痛,但理智的前额叶皮层仍在尽力工作,他周五有猴脑手术,不能被感染。
“Ada!”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直勾勾瞪着她,眼睛像起了火。
第22章
许瑷达再次强调:“没关系, 我自己可以。”
独自生活的那些年,她早习惯了生病时自己开车去医院。没必要为了一个小流感,让他放弃手术的机会。
当然,一开始是有些戒断反应的。谁让新婚第一年她太幸运, 同时拥有灵魂伴侣和蜜恋情人, 既能听她聊研究、谈哲学, 又会为她煮意面、做咖啡。
可是, 在远隔重洋的日子,她反复提醒自己, 爱是自由, 不是绑定。
你选择了灵魂伴侣, 就得学会尊重他的独立, 哪怕他奔向的, 是你的远方以外。
当时,她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现在,当然也别再上瘾。
我们得隔离。我自己可以。
梁思宇闭了下眼,喉头微动,这就是Ada, 冷静理智得过分,甚至让他觉得, 她根本不需要他。
他把声音放得柔和, 仿佛踩下钢琴的弱音踏板。
“别多想了,我已经是密接了。你可能不知道, 灵长类动物的手术有严格的感染防范要求,比噬齿类复杂多了。我必须主动申报,退出手术了。”
她脸色马上变了:“啊?”
居然是这样?这不就意味着,他们最近所有辛苦努力, 全都白费了吗?明明离手术只有四天了。
他扶上她肩膀:“我去拿药来。可惜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去校医院做RIDT(快速抗原检测),开点奥司他韦。”
她窝回床上,额头昏昏,眼神空空:“那……手术的事……”
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这个时候感染了流感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根本不着急。别多想了,好吗?”
错过这次固然遗憾,但他又不是急功近利的人。唯一恶心的是,埃文这小人又要得意了。
他抿了下唇,把这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俯身轻轻摩挲她的侧脸。
“可我们弄了那么久算法……白便宜了埃文那个家伙。”
她真是不甘心,想到那个人傲慢无礼、装腔作势,甚至还敢来威胁他们,就气得心口发紧,感觉鼻子更堵了。
他理一下她的发丝,调动点幽默语气:“躺着吧,算法女王。”
他拇指轻按一下她的眉峰:“等你回去,一堆MD想试用算法呢,足够让埃文气一阵子了。”
他当然也是不甘的,但看她这么愤愤不平,只能先劝她宽心。
许瑷达吃了药,缩回被窝里,后背有点冷,眼皮慢慢变沉。
他就在身边,她本来该安心的,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隐约的焦躁,似乎在提醒她,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入睡前,她勉强睁眼,再望他一眼,恍惚间,从他微微拧着的眉头,看见了几年后的风霜。
他看着她面颊通红、嘴唇干裂,心头发酸。即使现在隔离来得及,他也绝不会为了手术机会离开她。
他最近真是太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手术,放任她熬夜写代码,害她抵抗力下降,才会被感染。
梁思宇懊恼得要命,简直想回到一个月前,把自己摇醒。
半梦半醒中,许瑷达感觉喉咙干渴,骨缝里是火,烧得又痒又痛,后背上是雾,像杭州潮湿的冬天。
一阵气滞,她开始咳嗽。
昏沉中,一双熟悉的手臂揽着她、拍着她,哦,是他杀青回来了吧?
她靠在他胸口:“……你回来了?”
梁思宇拍背的手停了一秒,回来?
她迷蒙睁眼,声音干涩:“……水,Ned。”
他去厨房泡了杯洋甘菊茶,这是轻微的天然镇定剂,有利于睡眠。
她在他臂弯里小口喝着,时不时又咳两下,很快就说不喝了。
他放下杯子哄她入睡,又听见一句呢喃,“这次……能待多久?”
他低头一看,她的手正抓着自己的睡衣下摆。
他试着握上那只小手,她颤了下,掌心全是细而凉的汗。
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拢入怀里,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样不理智,会增加传染几率,可他现在理智不了。
她那两句话,让他的心变成了切开的柠檬,被狠狠挤压,流出无限酸涩的汁液。
他没有离开过,除非,她又发生了噩梦。是不是,在她的噩梦里,他已经不在了?半睡半醒间,她以为看到的是他的幻影?
清晨,小雨淅沥,天色灰白。许瑷达感觉不到春的暖意,从校医院回来时,只觉得冷得发抖。
她晕晕乎乎被他从停车场扶回家,陷在沙发里,吃了药,对着杯口的热气发呆。
梁思宇拿着手机,快速给导师写邮件。
【亲爱的布鲁克教授:
今早,Ada确认感染甲型流感,我们共同居住,我已成为密切接触者。
由于周五将有灵长类动物手术,我马上告知您,以便团队做好风险控制和协调。感谢您的理解与指导。
此致,Ned。】
他犹豫了一下,只抄送了布鲁克教授的秘书詹娜,没有像以往那样同时抄送埃文。
他暂停两秒,轻呼口气,按下发送键。
“Ada,回去躺着吧,中午喝点清鸡汤好不好?或者法式洋葱汤?”他准备出去买点食材。
“洋葱汤吧。”她很快做了选择。梁思宇的清鸡汤,只加葱姜盐,过于清淡,而法式洋葱汤,他是按外祖母Granny Vivi的配方做的,味道不错。
他戴上口罩,出门了。
她裹好被子,明明头晕眼花,腰背酸痛,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在她试着数羊时,一个突然念头涌了进来。
错过这次手术机会,那Ned能参加的,很可能就是今年10月的那次——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她努力做算法、帮他提高练习效率,减少蝴蝶效应的负面影响,但现在,一次偶然的流感,直接把一切拨回了原始轨道。
热汗黏在皮肤上,她发根微湿,脊背潮热,但无声的风拂过,蒸发的凉意爬上来,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嘲:“别傻了,你在瞎折腾。”
她按着要炸开的额头,不知道自己是惊是怒,是惧是悲。
理智提醒她,这只是一次抽样,个案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在纽约遇到林安岷是暗示,这次流感也是。
这些变化和巧合,是否都在不断提醒她?规则已经展露它威严的真相,别再对抗命运的必然。
她狠狠地锤了一下床。Holy shit,也许所谓的“未发现的真相”,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主观误判。
她还能再试试吗,真的会有不同吗?下一次,又是谁会像埃文一样变得面目全非?又是谁为她的干预付出代价?
她茫然地瞪着天花板,天花板模糊得一片灰白,像外面的天色,阴沉得看不见光亮。
梁思宇回来,轻轻拉开卧室门缝,看了一眼,她戴着眼罩,安安静静窝在被子里。
他回厨房做饭,将洋葱慢慢炒至焦糖色,再泼少许白葡萄酒,翻炒出香气,倒入高汤和香料,小火慢炖。
趁汤在炉上咕嘟,他煎了虾仁、芦笋,又把布里欧修面包切片,放进烤箱。
一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卧室的门。
“好香……”
她倚着门框,额发有些凌乱,披了一条薄毯,缩着肩膀,像哈德逊河边的细柳,在严寒中微微发颤。
餐桌上,她拿着小块面包沾洋葱汤吃,缓慢得像小鸟啄食。
梁思宇取了一小盒洋梨果泥来,这个清爽酸甜,也许能开开胃。
她用勺子缓缓搅着,许久也没吃第二口。
“太冰了?”他问,想着晚上可以做热的甜品,炖个冰糖雪梨。
隔了几秒,她摇头,笑得比刚才更温柔,“哦,不酸啊,挺好吃的。”
他也没了胃口,她完全心不在焉,好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疑心,她不单是因为流感身体难受,而是上午浅眠时又做噩梦了。
他几乎是瞬间决定,这几天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不能让她再恐慌了。
许瑷达终于承认,自己再努力也吃不下去,盘桓了一上午的郁气顶在胃里,像石头压在盔甲上。
她拢一下肩头的毯子,“我回去躺会儿。”
梁思宇直接抱她回去。她本想倒头就睡,却被他轻轻扶住。
他揽住她,让她倚在他身上:“刚吃完午饭,先坐会儿。上午睡得好吗?是不是还不舒服?”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轻轻收紧手臂,做动物实验时稳如钢铁的手指,现在却微微颤抖。
“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不管是哪里……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许瑷达垂下眼:“真的没事,吃过药好多了。”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梁思宇其实想问,她是不是又看到他飞机失事了?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