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非常迅速地搞清了状况,把会议情况转述了过来。
许瑷达叹口气,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在同一个实验室,也是有缺点的,比如现在,犯傻的样子会被伴侣看到,还挺没面子的。
上辈子,他们这一年还算顺利,至少两个人都没在例会上出过丑,以至于她老怀念这段亲密无间的时光,认为这种模式是完美的。
她了解年轻的自己,如果这错不是Ned犯的,她表面上会礼貌地说“这没什么”,但内心绝对会嘲笑那人满脑子稻草。
上辈子,她刚开始带学生的时候,心里也常常吐槽:他们犯错的方式怎么能那么“层出不穷、富有创意”?
但两三年后,她开始理解,人们总会犯错,聪明人也会有盲区。
那个曾经高傲的她,被时间、挫折和经验慢慢软化了不少。
她盯着那扇薄薄的浴室门,她的小稻草人,是不是在里面自己发霉呢?傻瓜,他真是个傻瓜。
第33章
沏好的茶已经变凉, 梁思宇在浴室里已经呆了快一个钟头了。
许瑷达在屋里绕了两圈,走到浴室门口,又退了回来,想了想, 在茶杯里加了些冰块, 拿起冰茶去敲门。
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 门突然拉开了, 梁思宇擦着头发出来,跟她撞了正着。
一杯冰茶, 把两人衣服都打湿了, 只能都去冲个澡。
他坐在床边, 垂着头, 她站在他身前, 举着吹风机。
嗡嗡的噪音,暖暖的风,软软的小手,在他的头顶掠过。
他不禁环住她的腰,她微微一颤, 更靠近半步,仔仔细细地把每一缕头发吹干。
“我今天……简直是个傻瓜。”他埋在她怀里, 声音轻得像发间刚蒸发掉的水气。
这不是他习惯的方式, 一个男人,好像不该这样, 但此刻,他突然不想再隐瞒,不想再假装。
许瑷达揉揉他的头发,想了想, 才回答道:“To be, or not to be, it's a question.”[注]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尾音总是带了点加州女孩的轻快,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认为不够认真。
她居然回了这么一句,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叹口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演莎士比亚了?”
“在你泡澡的时候,”她松了口气,扳起他的头,和他对视,“我可是排练了好久呢,独角戏可最难了。”
他把她抱到腿上:“那你还准备了些什么?不会只有这一句吧?”
“第一幕是洋甘菊茶呀,我还灵机一动做成冰茶,很适合夏天呢。”她刻意停顿一拍,“结果,变成了舞台事故。”
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摩挲她的侧脸,那玫瑰色的唇角有一缕浅笑。
“你试喝了吗?”他盯着她。
她点头:“嗯,还不错,真的,要不我再去泡一杯?”她试图起身。
他的手臂一下收紧,低头,迅速覆上她的唇瓣。
微微的冰凉,深深的暖,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靠近、拥有。
她是如此真实,又如此不真实。
他开始不确定,今天这算噩梦,还是美梦。他以为自己搞砸了,但好像,一切也没那么糟糕。
亚麻色窗帘拉开,阳光刷一下晒到床头。
“Ada,醒醒。”梁思宇把许瑷达半抱起来,劝她起床。
“困。再睡十分钟。”她眯着眼往被窝里滑,然后缩起来。
十分钟后,梁思宇又叫一轮,她又躲一次,头也缩回被子里。
要不是知道她今天上午约了科恩一起讨论新项目,他真舍不得继续叫了。
许瑷达磨蹭一会,一看手表九点多,赶紧冲去洗漱,出来时,梁思宇已经帮她装好面包,让她车上吃。
她一边吃面包,一边问:“你今天还下动物房吗?回来一起吃午饭吗?”
他摇摇头:“等你和科恩聊完,我找他看看Tense那个新材料,埃文的猜想有道理。”
她举着面包,看着他,笑了。
他在后视镜里和她目光相遇,也笑了:“多亏了莎士比亚。”
她忍不住嘟囔一句:“也得感谢一下搬运女工吧?”
她虽然不是哲学家,但是也算哲理的搬运工呀。
他轻轻笑出声:“那,替我的睡衣谢谢你,它第一次喝到洋甘菊茶,冰茶搬运女士。”
她差点被面包噎到,努力咽下去,口齿不清地反驳道:“明明是你先撞了人。”
“杯子里有冰咖啡,快喝点。”他一边开车右转,一边提醒她。
几天后,病理结果出来,联合讨论会上,埃文的猜想得到大家的初步认同,那么就需要尽快验证新材料在水肿压迫下的微小形变问题。
埃文主动请缨:“我可以配合材料方向的同事,在冷冻模型上做模拟。”
新材料的植入,他和Ned最熟悉。不过,Ned马上要回纽约做实验。
“实际上,”梁思宇稳稳开口,“我和科恩已经跑了个初步测试。我们用水凝胶模拟了水肿压迫,在封闭腔体中,测试了4×4阵列的应力形变。”
与此同时,科恩把提前打印好的图表分发给大家。
他看大家拿到图表,介绍数据,“数据相当明确,今天是第四天,我们观察到了700纳米的形变,大家能看到每四小时的形变分布。”
“虽然只是两个样本,但这个趋势完全支持埃文的假设。”
其他人都在讨论这个结果,埃文却暗自咬牙。
电极阵列的样品在他这边,Ned手上根本没有额外样品进行测试。
况且,这玩意儿一个要一千五百美元。没导师许可,不能直接做应力测试——变形后就报废了。
这位大少爷,明显是自掏腰包买了样品。
汇报完这个小测试,梁思宇和科恩交换了一个眼神。
梁思宇语气平静:“关于冷冻标本的模拟,科恩有相关经验。”
科恩会意地接过话题:“只要提前商量好时间和实验设计,我欢迎任何医学组的同事。”
虽然他不喜欢埃文,但工作就是工作。
布鲁克教授轻轻点头,他的目光在几个人中扫视,最后还是看向梁思宇。
“Ned,纽约那边,还没有正式开始招募参与者。你推迟两周,先和科恩把这部分模拟做完,怎么样?”
“我和厂家联系,我们做个快速的联合测试。”
埃文脸色微变,这意味着,第二批预实验手术、甚至以后的正式实验,布鲁克教授还是属意Ned主刀。
梁思宇迎上导师的目光:“当然,我没问题。”
导师都这么说了,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况且布鲁克教授是项目的协调PI,没有他的许可,他们也不能发招募信息。
结束后,布鲁克教授拍拍他肩膀:“跟Ada说,这次是特殊情况,我听说你们还计划做高密度sEMG?经费不用担心。”
梁思宇微微惊讶,赶紧表示感谢。
散会后,梁思宇和科恩去材料实验室,继续查看新阵列的形变。
科恩一路抱怨:“你和Ada简直毁了我的假期。那个高密度sEMG?天啊,一想到要焊那么多个点,我就头疼。”
“少来,”梁思宇笑着怼回去,“头疼?要我给你来片布洛芬吗?那是非处方药,不需要找医生。”
科恩翻个白眼:“我需要的是新朋友,别像你们这么工作狂的家伙。”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走远,埃文转入茶水间。
三五个RA正在低声议论,Ada的“绯闻金主”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冷笑一声,离开忍不住丢下一句:“她有位大少爷(trust fund kid)帮忙,何必舍近求远?”
别人看不出来,他可心知肚明,那个基金绝对是Ned家里的运作。
他一走,茶水间的八卦热度立刻指数级飙升。
“埃文刚才是暗示……Ned?”
“你们不觉得吗?他确实有种……很挺特别的气质。”
“不过,trust fund baby也有很多种啦,如果家族成员比较多,每个月领个几百一千的也有。”
“你没听埃文那语气啊,肯定不是小打小闹的啊。”
“翻一下他早期Facebook啊,我不信一点都看不出来。”
“高中,Collegiate哎,上西区私校啊。”
“他没写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笨蛋,他和Ada合照底下,留言的人里有两个Collegiate的,你点进他们主页就能看到。”
“等等,那张Ada在海边日落的照片,有元数据,下载后能看到地理信息,是在长岛。”
“Lloyd Harbor,那边的度假屋得千万级别吧。”
“果然是加州女孩啊,最会寻找金矿了。别人都没看出来,她怎么发现的啊?”
“人家都能说服布鲁克教授帮她宣传动轨算法,听说教授最近把很多算力资源都向她倾斜了。”
“看着低调,但手段了得啊。”
当然,这些议论,此时的梁思宇一无所知,他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纽约之行推迟后,Ada八月下旬回家两周的时间恐怕就没了。他本来还想着,数据收完陪她一起回家的,免得她一个人坐飞机害怕。
他棕黑的眼睛凝视着她:“实在抱歉,教授在会上直接要求了,我就先答应了下来。”
“没什么啊。”突发的新任务,可以理解。许瑷达翻看手机日历,规划假期安排。
“这样的话,我可以先回家一趟,休息两周,再去纽约和你汇合,收完数据差不多就开学了。哦,对了……”
梁思宇不得不打断一下:“Ada,这样你得自己一个人坐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