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婵:“我记得你车里不是有伞?胳膊拿开,好重。”
陆痕钦没有压住唇角的笑意,努力了好久还是闷声笑起来:“不要,我伞破了。”
他变本加厉地把脑袋往她颈窝里埋,软骨头一样地贴着她:“而且你举着伞不累吗?我帮你举,等下给你揉揉手腕。”
吃饭时两人聊了些别的,期间夏听婵的手机响了几次,可她一个都没接,只将手机屏幕始终反扣在桌子上,中途上洗手间时她将手机带走,再回来后手机便再也没有响过。
陆痕钦的笑容随着每一个响起的电话而越来越淡,他记得那天他帮她剔鱼刺时剔了很久很久。
某些不安全感像是一根越勒越深的细线,异地之后他每天都想跟她挂着语音,闭眼前最后一句话是跟她说“晚安”,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给她发当天的天气预报。
哪怕她顾自己做她的事,两人没有交流也行,连麦时她翻页书籍的轻响,倒水时汩汩的水声,思考时“哒哒”按下的笔帽声……总之一切与她有关的动静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侧写出她此刻的极具画面感的场景,也能很好地安抚他胸腔里疯长的藤蔓。
他蓦地开口:“对了,你知道阮成礼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夏听婵停下筷子,有些吃惊。
“前几天,他本来还以为能挽回,但面谈了一次后还是结束了……算和平分手吧。”
“可惜。”她叹息了一声,“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陆痕钦凝视了她良久,忽然说:“如果我们两个分开,一定不会是和平分手。”
夏听婵将筷子抵在碗壁上轻轻地点了点,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大吵一架?”
她想了想,似乎脑补出了一些画面,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我想起来了,宰荣浩锐评过,说你这张嘴挺毒的。”
他笑了一下,既没有同意她那句话也没有否定,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嗯,我们分不了手。”
第9章
陆痕钦最后一次见到钟奕,才知道他是夏听婵的前任。
太可笑了。
他问过夏听婵多少次有关钟
奕的话题,就有多少次她表现出漠然和不熟,所有谎言只需她对他弯着眼睫说喜欢他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
那天两人久别重逢,气氛却糟糕透顶,因为陆文成的死大吵了一架。
夏听婵坦然地将事情和盘托出,毫不留情地拣着难听的话将最后那层窗户纸撕碎,然后狠狠地丢在他脸上。
她说:“监听器是我装的,陆文成那份名单是我拷贝走的,你可能在国外不清楚,我现在隶属于金融犯罪调查组。”
“怎么会?钟奕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我只做我觉得正确的事,一个前男友还影响不到我。”
她说:“你也是前男友了。”
汇聚到下巴处的眼泪无感情地一滴滴坠到地上,陆痕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在流泪了。
他能说服自己继续给她找借口,但前提是,他们两个在交往的六年里,钟奕不曾参与其中;前提是踩着陆氏上台并被钟家收养的她最初与他在一起不是别有用心;
前提是她真的爱过他,那些假意中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真心,那么一点点就行。
可是。
陆痕钦英俊立体的五官被灯光勾勒出晨昏线,他说:“钟奕马上到了,两枚子弹足够了,你放心,我手不抖。”
夏听婵:“我以为你只带两颗子弹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殉情啊?”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透出冷意,“我如果还算是个人,夏听婵,我但凡是个人……我都不可能再贱到这个份上。”
“——那你开枪吧。”
他握紧枪的手臂怎么都抬不起来,一把柯.尔.特.M1911,他玩过千百次,但此刻却怎么都拿不起来。
夏听婵站在他面前,动都不动,正如在感情里吃定了他一样,吃准了他不会朝她开枪。
陆痕钦紧皱着眉,用另一只手挣扎着扣住自己的手腕,枪口往上翘起,目标却是向落地衣架那里转了转。
他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平缓:“换衣服。”
“什么?”
陆痕钦冷漠地站起身,拎着门口那身特别调查组的制服把夏听婵逼进卧室。
他抬高了手让一整套制服在空气中转了转,打量了一圈后往床上一扔:“换。”
神经病,钟奕快到了,她哪有时间搭理这个疯子?
夏听婵低声警告:“陆痕钦,钟奕现在出行身边都是有保镖的,他们不像你,来报复还带一把需要现场装子弹的空枪,你要开枪现在就开枪,别磨磨蹭蹭等到钟奕来了再——”
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电子音,夏听婵脸色微变,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果断推搡着将他塞进一旁的贴墙橱柜。
陆痕钦人太高,硬生生挤进去时需要完全躬着身,但那条长腿就是不肯收进去,肆无忌惮地卡在橱柜门处。
他找死。
“陆痕钦!”夏听婵压着声线,火冒三丈推了他一把。
他反手撑在橱柜顶上,躬着身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的表情,嘲讽道:
“不让我跟你邻居打招呼,也不允许我叫你前任一声前辈么?”
“你是不是有病?”
“我说了,你把衣服换了。”
这人简直阴晴不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夏听婵犟不过这堵门神,大门的密码输入成功的一瞬间她迅速道:“可以。”
橱柜门“砰”的一声被她关上。
她知道橱柜顶部的透气孔可以看到外面,陆痕钦此刻一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敷衍地将外套披在身上,刚将手臂穿进袖子钟奕就在外面喊了她一声。
“我在卧室。”
钟奕拿来了一块大尺寸墨水屏,习以为常地进了她的房间,拉开她的椅子站在书桌前,俯下身上手替她组装。
他身上的西服有些限制动作,才拆了没几分钟,他就停下来将外套脱了随意挂在她的椅背上。
“你成天对着屏幕对眼睛不好,父亲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试试看?这样可以吗?”
夏听婵站在他身后,两人之间起码超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她应下:“嗯,谢谢钟伯伯,谢谢你。”
钟奕回过头瞧了她一眼,唇边挂着笑:“谢什么。”
安装墨水屏不过几分钟的事,送东西也劳驾不动钟奕这尊大佛,这种小事,远不需要他百忙之中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结束正事就亲自赶过来。
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
夏听婵语气尽显疏离:“下次直接让司机送吧,或者你跟我说一声,我自己来拿。”
钟奕嘴角的弧度像是退潮一般渐渐淡去,墨水屏低饱和度的灰调光打在他的侧脸,像是阴天透过云层的散光。
“啊,亮了,好了。”夏听婵像是没看到他的神情变幻一般,自顾自上前一步调试屏幕,再次道谢,“麻烦了。”
钟奕的手臂还压在桌面上,他的目光落在距离他手臂两寸的鼠标上,夏听婵细长莹白的手指搭在上面左右移动,像一只捉不住的蝴蝶。
她只简单试了试就收回了手,再次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嘴角一弯,他知道那是第三句“谢谢”。
她其实是在拿谢谢赶他走。
“小婵,”钟奕忽然开口,“怎么不回家住?”
“不太方便吧。”
“哪里不方便?”钟奕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她头顶有一缕头发翘在外面,似乎能从中窥见她不耐烦时胡乱抓一把的日常。
他的眼眸又因为这些熟悉的联想而温柔下来,伸手要替她整理发丝:“如果是距离单位比较远的话,司机可以——”
手指距离她的发丝只有咫尺间,夏听婵忽然沉静地唤了一声:“哥哥。”
那只手遽然僵在空中,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
她平视着他,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不太方便吧,哥哥。”
钟奕的手指很轻地在空气中动了一下,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
他没应下这个称呼。
夏听婵往他身边迈出一步:“那我送你到门口——”
手臂忽然被人从后方一把钳住,钟奕抬起脸望向她,额前的黑发垂下来像是将瞳孔都割开,他的眼神罕见地执拗,那层温文尔雅的皮骤然剥下。
他固执地锁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前拉,动作幅度大到几近失控,手肘甚至撞到了椅子,那件笔挺的西服外套从椅背上歪斜着划落,最后胡乱堆叠在地上。
夏听婵脚步踉跄着退了一步,扭过脸震惊地看向他,认识他这么多年,钟奕鲜少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启唇:“小婵——”
“哐”的一声闷响猛地从橱柜深处砸响,整面实木木板都在震颤着发出共鸣声,这动静听上去像是衣架掉下来,重重地磕到了门板。
但更像是谁把一具尸体丢进了棺材里。
夏听婵的目光在极短的时间内闪烁了一下,像是被强光突然照射的猫科动物,但很快又趋于平静。
钟奕想说的话被卡断,他下意识偏头望向深褐色的橱柜,柜体上方有数条横向隔纹,每一条大概都有一指宽的通气凹槽。
从外面望进去,漆黑一片。
钟奕凝视着这个贴墙放的橱柜,忽然问了一句:“陆痕钦现在还有在联系你吗?”
夏听婵轻微地偏了下头,顺着钟奕的目光神色从容地望向橱柜。
陆痕钦觉得她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两边悬挂着的冬季大衣上散发着她身上清浅的香气,可能是因为被这样熟悉的氛围所包裹,所以他此刻才能如此平静。
她下意识轻微翘起来的小指有些太明显了……可能夏听婵自己不知道,但初见时,她第一次指认他翻墙,当时也有这个小动作。
他心如止水,几乎完全笃定了她会供出自己,他在她那儿是一门必挂的课程,无论是初见,到党派斗争,还是现在。
“不太清楚,他出国后就断联了。”夏听婵语气平平,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
“是吗?”钟奕看向她,五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