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了下眉,手腕一拧想挣脱出来,橱柜门忽地开了一道缝,冷淡地传来一句:“手放开。”
夏听婵头疼地闭了下眼,再睁开。
陆痕钦背靠着橱柜贴墙的一面,一条腿往前支着,背脊弯成一个轻微的
弧度,他用枪管子撩开遮在面前的大衣走出来,黑漆漆的枪口慑人地掠过空气。
钟奕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着,站姿挺拔:“我是听说你今天回国了。”
夏听婵果断站在钟奕面前挡住剑拔弩张的两人:“陆痕钦你把枪放下来。”
陆痕钦脚步微滞,他的眼尾还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是在橱柜里被灰尘迷了眼。
他刚才还对她流着眼泪说恨她,现在出来一个钟奕,忽然就跟应激了一样火力全开,不依不饶道:“听见没夏听婵,你的哥哥成天关注你和你身边人的行踪,真可怕。”
钟奕回敬道:“成天关注?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夏听婵往身后拉,二话不说掏出手机要打电话,但她犟得像一头小牛,硬是要拦在前面,还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机不让他拨号。
陆痕钦冷眼瞧着两人情真意切的你来我往,方才在狭窄的空间里,每一次透过更逼仄的十字准心瞄准钟奕的时候,她总会无声无息地精准挡在前面,提前预料到他瞄准的枪口。
人怎么能默契到这种程度呢?
准心里三番几次出现她的身影,他从她的维护和偏袒里感到愤怒,心寒,以及最后的平静。
夏听婵拦完这个拦那个,冲着钟奕逻辑清晰道:“陆文成一人的事,跟他妻儿都无关,资产清算已经在执行,姜敏之前的保释金也付了,别节外生枝,想想你自己现在的位置,想想钟伯伯。”
她两边都阻拦过了,一个挡枪,一个抢手机,觉得自己一碗水端平了,但左右一看,两边怎么好像都被她惹毛了。
钟奕的脸色半点没有转晴的意思,冷嘲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能对小婵纠缠不休,陆痕钦,我有时候还是挺佩服你的。”
陆痕钦点点头,平淡回了句:“大舅哥过奖……手能从她胳膊上松开么?不然我开枪了。”
钟奕好像被那句“大舅哥”激怒了,他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到令人发毛:“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他又将视线转向夏听婵:“跟我回家住,免得被鬼三天两头缠上。”
“回家?钟理群肯么?”陆痕钦笑得夹枪带棒,风生云起,“我以前就奇怪,钟理群看向小婵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现在我懂了。”
“死缠烂打的原来另有其人,钟先生不得已,收养她当女儿,扶她青云志,顺便绝了有些人的心思。”
“钟奕,当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样子。”
钟奕的目光像是冰棱一样射过去,面色难看至极。
陆痕钦盯着夏听婵淡笑,话是说给钟奕听的:“况且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她是怎么在福利院的时候就通过你被钟理群看到的?这人就是个没心的。”
钟奕面色淡淡的,瞧着根本不在乎:“我心甘情愿,你一个前任就不必参合到我们家事中了。”
“前任?”陆痕钦偏了下头,语气冷淡而平静,“夏听婵,我们分手了吗?我们之间的账算得清吗?”
“钟奕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夏听婵,你等我死了再谈分手。”
钟奕猛地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行了,叫辆车去机场,最早的一班飞机把他送走,钟奕你别听他发疯,也别动手脚惹火上身,钟伯伯如果喊我的话,我会回家吃饭。”夏听婵抬手终止了对话,她说,“陆痕钦,该说的话我都说清楚了,我刚才说了你要开枪就开,我对不起你,我认,你开枪我们两清,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她的视线扫过两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
“诶诶诶,回神!回神!”白昊英拿手在陆痕钦面前挥了挥,“完事了没有?”
陆痕钦骤然回神,他脸上略有疲态,低头看向手机时,公司的大群里忽然接连跳出几条信息。
他点进去,白昊英恰好凑过来瞟了一眼:
原来还真是公事,错怪病人了,白昊英把脖子缩回去。
群里,实习生转发完帖子后发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一样寂静的五秒里,有人拍了拍发错群的实习生。
实习生终于发觉不对,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打扰大家了,我想撤回但不小心点了删除,大家无视就好。】
陆痕钦以往并不会点进这个群,可发错的帖子标题突出,前三段正文明明白白地预览在群聊里:
狗狗跋涉100公里去咬抛弃它的主人。①
小狗日记:我想我的主人了,Ta很喜欢我,对我也很好,去哪里都带着我,但是Ta笨笨的,把我系在电线杆旁忘记回来找我——
以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被小狗气急败坏地全部划去,后面愤而狂躁补上一句:
你爹死了!把老子扔了!
大群里安静如鸡,陆痕钦也沉默不语。
良久,他退出页面后翻找列表,找到公司里主管药品研发和生产条线的闵丰羽,突兀地发过去一条:
【一期和二期临床试验的测试报告发我。】
闵丰羽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药,因为陆痕钦已经前后催了好几次,便直接将报告发了过来,并且汇报进度道:
【三期报告也快出来了,陆董您可以再等等,现在用药还是有点风险。】
陆痕钦在白昊英的碎碎叨叨中看完了报告,还专门要了一份新药的毒理学研究,斟酌再三后忽然问了句:
“白昊英,有什么药无色无味,但是可以让……让动物死去的?”
白昊英正在查看陆痕钦的检查结果,很不错,各项指标都有所好转,当下心里踏实了不少,说话都耐心了几分:“什么动物?蟑螂蜘蛛还是老鼠?”
“哺乳动物,”陆痕钦关闭手机,“最好见效快,死相好看一点,不要太痛苦。”
白昊英皱了下眉,放下手里的检查报告:“剂量一般跟体重有关。”
“体重大概72。”
“72什么?”
陆痕钦:“72kg。”
“哈哈!”白昊英眼神都死了,把检查报告往他身上一扔,就差跟着一起疯了,“那只哺乳动物不会身高还是189cm吧我他大爷的刚还想夸你一句这两天精气神明显不错了许多,连专心公司事务时眼里也有光了,你又给我搞这出??滚你个王八蛋!”
他四处寻找可疑的瓶瓶罐罐,一眼锁定了床头柜的阿托品。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白昊英一把夺走药瓶,拿到手里的瞬间悚然发觉一瓶药已经几乎见底。
他不可置信地举到耳边摇一摇,里面零星剩下两粒,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白昊英的嗓子瞬间尖锐起来,人都快昏厥:“这药怎么回事??你当糖吃吗??”
陆痕钦心平气和:“盖盖子的时候没拿稳,不小心掉地上撒了一地,我就丢了。”
白昊英扶着额头直喘气,怀疑的眼神在陆痕钦面上上下打量了几圈,决定保险起见将药收回去,凶神恶煞:“你已经不用吃药了。”
闻言,陆痕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戒断反应。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说:“好的,忘了刚才哺乳动物的事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第10章
白昊英离开后,陆痕钦才重新回到楼上。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俯身打开床头柜的最底层,枪支旁边放着一小瓶白色的维生素,他拿起来旋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两片。
平平无奇的普通白色药片,无论装进什么瓶子里都看不出区别,可以是vc,可以是vb,也可以是感冒药,陆痕钦神色平静地放入口中,就着温水灌了下去。
静等了一会儿,他才拿起手机去了夏听婵的房间。
夏听婵应该真是无聊了,她一个人滚在被子里睡得好香,陆痕钦将房门轻轻掩上,觉得应该给她换一个有电视机的房间。
或者搞个投影吧,他面无表情地想着,跟墨水屏有异曲同工之妙,护眼么,谁不行似的。
她的手机放在枕头边,陆痕钦走过去浅浅地坐在她床沿,将她的手机拿起来,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后还是没有解锁打开,只将它放在床头。
她的手也伸在外面,保持着玩手机后发困了倒头就睡的姿势,陆痕钦轻轻地握住她手指,指尖冰冷无比,他被这种温度刺得轻微一颤,张开手将她整只手都包了进去。
空调温度稍稍打高了一些,被子也被他仔细掖好,陆痕
钦埋下头,耐心地等待她的手指恢复活人应有的体温。
他凑得近了,鼻腔里微弱地传来清浅的香气,视野范围内瞧见她那件一直当做睡衣的宽大棉T堆叠在一旁,这件衣服在国内的时候就被丢在他家,也不知道怎么的,被他收拾行李时漂洋过海一起带了过来。
明明塞在地下室的储物间里,怎么就被她翻出来了?
他将侧脸贴在柔软的布料上,深吸了一口气,发觉衣物上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一些,是她来了之后将衣物扔进洗衣机时,偶尔会用沐浴露洗一些真丝织物,她以前说过这是生活小妙招,但他觉得应该是她洗完澡后经常穿着这件衣服,才会沾染上这些气息。
陆痕钦闭着眼,被子底下,他的掌心还握着她的手腕,拇指上下沿着腕骨细细地抚摸时带来微妙的饥饿感,他有一点想咬她,或者其他更能满足饱腹感的事。
分手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们做得很凶。
他很容易回想起那段时间,一段在此后注定了椿梦和噩梦里都是她的脸的时光。
陆文成很少关心自己儿子的生活,但他知道夏听婵,并提醒过两次。
他说:“你那个小女朋友小时候待过的阳光福利院,背后似乎是钟理群。”
完全料想不到的消息,在此之前,陆痕钦从未把两者联系起来过。
父亲生性多疑,刻板不通人情,陆痕钦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跟父亲打交道。
他脸上半点错愕的神色都没显露,面前的调查材料递过来,他用两指夹住纸张边缘,兴致缺缺地翻了翻,直到最后一页被指尖挑过去才轻轻一弹指,将调查材料往桌子对面一送。
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刚好被推到离桌沿几厘米的位置,他撒谎道:“我知道,小婵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父亲鹰隼般探寻的眼神在他面上睃巡,这句话不足以说服他。
陆痕钦好整以暇地迎着陆成文的审视:“钟理群做慈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是个福利院往上扒个几代都跟他有远方亲戚的关系,难道他会在这么多希望小学敬老院福利院……里认识一个孤女?”
“您会记住在我们昭泰医疗就诊过的一个普通患者么?”
他太镇定自若,父亲将信将疑地放过了他。
后来想想,他真是擅长替她圆谎,他跟夏听婵之间几乎没有吵过架,因为每一次有矛盾的时候,哪怕是她的错,他也会在心里预先替她想好说辞和借口,然后在她开口之前就那么自我洗脑般原谅了她。
朋友打趣说他一碰到夏听婵的事就没有原则,他说是啊,天大地大,女朋友最大。
她把他训得太好了,温顺得像一只只知道围着她转的狗。
这个小插曲他甚至没有拿出来去质问夏听婵,他对她充满信心,狂妄地笃定这只是父亲无理的猜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