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成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能花在这种小事上。
因为国选党的颓势已经有了预兆。
陆文成很早就在国外铺了线,狡兔三窟,他得为自己和家人留好后路。
那段时间父亲变得更忙,来往的人连陆痕钦自己都很少有机会能看到,陆文成通常一个电话就离开,像是地底下来去无踪的鼹鼠。
听说党派在会上又争执起来,针对环保事项进行了专项组介入调查,久居国外的母亲中途回了一次国,购入大量奢侈品用以到国外后快速变现,家里安排将他提前送出国,这就意味着他要跟夏听婵失约了。
陆痕钦不想出国,手机上的日历记录着“小婵出差回家倒计时”,他都快熬出头了,现在告诉他不用等了,直接异国。
开什么玩笑。
他给夏听婵打去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对面挂了,他以为是她暂时有事,还没来得及留言,夏听婵就发来一张照片。
是高速公路,但没有拍到具体的路标。
再发来一张,是高架桥,她拍摄得太糊,照片又被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轿车占据了大半。
第三张是车水马龙的红绿灯,第四张是拐进内部道路的抓拍。
那是她家附近。
“我提前回来啦。”
意外惊喜,陆痕钦当即推掉了跟好友的球赛,开车去她家找她。
每次去找她,他都要经过那条300米的隧道,那是整个行程的最后一节。
驶入黑暗的瞬间就像黎明的前夜,隧道顶的照明灯一盏一盏掠过,在挡风玻璃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所有他难以平复的紧张、期待、欢欣,全都揉碎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
然后,出口的光亮骤然逼近,温暖的日光如潮水般漫进车厢,一寸寸镀亮他的指节、袖口、侧脸。
他知道穿过隧道意味着什么。
隧道尽头是她。
夏听婵说提前回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她问他是不是要出国了。
那段时间风声鹤唳,就连她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财阀支撑政党,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家里催了几次,但陆痕钦都拖拖拉拉的,前后几张机票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错过航班”,他想着是否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能带她一起走。
他的未来理所当然地应该有她,陆痕钦打算先问过她的意思再论,只要她愿意出国,他可以安排好一切。
但那天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夏听婵有些轻度焦虑。
她无意识地在剥指甲,不管是说话还是吃饭的时候,空出来的那只手一直在慢频率地抠挖指甲。
他发现她的指甲上已经有了轻微的分层。
“怎么了?”陆痕钦捏住她的手指,把她的手包进掌心。
夏听婵摇了下头,没说话。
陆痕钦将她的手指团在手心里慢慢揉捏,短暂思考后给出保证:“听婵,我不强求你,你有你的人生目标,没道理要因为我而发生改变,如果你在纠结这个事,我到时候可以频繁来返——”
她忽地打断,抬起脸笔直地望向他:“陆痕钦,你能自薇给我看吗?”
他剩下的话全然卡在喉咙里,眉宇间轻微颤动了下,隐秘的渴求勾着一点点上涨至澎湃,几乎被她一句话弄出了反应。
他有分离焦虑症,当然,他觉得自己只是轻度的,他的母亲长期在国外接受医疗服务,父亲忙于公事,但夏听婵再忙都会分出时间给他。
所以他非常黏她。
在不能见面的时候,他没少跟她phones??,一开始也是她先提出来的,突然的一句“想看”打得他措手不及,他还在那里委婉地推拒了一下:“不是很会……”
她就接连发了几段网上下载的资源过来,视频右上角还金光闪闪地写着“精品”两个大字。
“像这种,握住,会吗?我只是举个例子,视频里长得不好看,你皮肤白,手指长,鼻梁高……”她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笑了,“我想看你。”
开了先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到后来甚至买过一些穿戴或是束缚的玩意儿,夏听婵吓唬他,说要把他的视频分享到外网去,他呼吸不稳,湿哒哒的手指将镜头更低地按了下去,喊她宝宝看看我,他知道只要他将自己弄得一塌糊涂,她总会用更加湿润的目光注视着他,一遍遍地跟他说喜欢。
女朋友开口,没有说不的道理。
陆痕钦有求必硬,他松开她的手,在她的指甲上亲了一口,然后微微偏头用牙齿轻咬住拉链的金属头,单手将外套拉链顺滑地拉开。脱完上衣,他没急着将裤子也解开,只是松了松裤腰让它险险挂在自己胯骨处,而后往床上慢腾腾地躺下去,抓着她的目光引向自己的手指,当着她的面将另一个拉链缓慢拉开。
她当然是喜欢它的,他白,长得漂亮又权威,与视频里所有的都不一样。
陆痕钦很懂怎么让她开心,他让她背对着她坐在他脸上,来不及吞咽时,她一低头就可以用手指在他下巴处抹去。
但这次有些刹不住车,夏听婵的焦虑程度比他想象中要更严重,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中间有一次还头昏脑胀地忘了戴,他呼吸不稳地掐住她的大腿,忍了又忍,想先退出来,可她凑下来亲他,说不是结扎了么,于是一切都往更失控的方向疾驰。
陆痕钦在她家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懒到傍晚也不愿意
走,夏听婵忽然说她考虑换租,最近需要临时找地方暂住。
“行啊,”他把名下房产地址发给她,“都空着,你想去哪里都行,密码你生日。”
夏听婵选了个离他家主宅最近的房子,他求之不得,两个人在那段时间在卧室安了面镜子,又将书房的椅子换了把更大更稳的,都是那样精力旺盛的年纪,恨不得全天24h腻在一起。
陆文成出事那天,夏听婵照例主动约了他,只是这一次约会的地点距离他家主宅很远,而他在约定地点等了两个小时都没见她出现,期间电话加信息不知发了多少,可都石沉大海。
晚上7点22分,陆文成暴毙在离家不到三十米的地方。
与此同时,与父亲多年交好的三合重工董事长崔成民,另一位国选党背后的肱骨之臣在家中上吊自杀,并且留下了一封简短的遗书。遗书里并没有写什么关键信息,只说因为“个人健康问题”而承受不了压力。
警卫将两处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媒体持续蹲守最新消息,可最后哪家都没有多说。
因为第三天,一份发布在外网的BMS名单,列出了国内高层人士在海外的私人账户,名单里隐晦指向重大经济犯罪和税务欺诈。
名单里,陆文成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仿佛这是一本他的个人传记。
但这份名单很快就被全网屏蔽,无论是谐音还是用符号代指都显示“因为有关规定,相关内容不予显示”。
不少自媒体争相头脑风暴,结论一致指向“非常明显的政治斗争”,“真假难辨”,但最终能定性真假的判官得看这次大选的结果花落谁家。
自始至终,主流媒体保持着千篇一律的简短报道,又一次黑色证明了“事情越大新闻越短”。
名单中的国选党成员受到了极大的调查压力,一条藤上的葡萄似的都被爆出来,有质疑的声音提出这份名单的涉密程度很可能代表拿到它的手段并不合法,在取证责任方面是否可以扳回一城?
但这种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社民党也有被牵涉至名单中的人员,可远没有伤及筋骨。
两党之间有关能源政策和移民政策的分歧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分歧了,民意剧烈动荡,不信任投票引发提前大选,国选党支持率急转而下。
陆痕钦到最后都没能看到一眼陆文成的遗体,他在出事当晚就被送出国,他的母亲姜敏身体一向不好,很早就到国外接受专业医疗服务,并多次催促过他早日出境。
而夏听婵却始终联系不上,她的号码在一周后变为空号,所有社交账号都将他拉黑。
陆痕钦完全放心不下她,急得发疯,不仅危险地保留了国内的号码,也请了不少共友暗中留意照顾,没想到最后是在电视的海外频道里看到她。
不到五秒钟的出镜,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脸,她站在钟奕身边。
她被钟理群收养成了义女。
第11章
很多事情等到再回头看的时候都有了答案。
夏听婵“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钟奕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悄悄回头好奇张望,是因为她已经熟悉到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在最初去他家主宅时,曾说过很喜欢他家天然砚台状的水景会客区,陆痕钦当时并未做他想,并且在无人时常常带着她坐在宽大的罗汉榻上剥榛子吃,有人时则转到就近的亭子里,中间只隔着造型旷达的黑松。
家中上下一应人等都认得她,她可以在任何一处房间穿梭。
说要换租暂住,也许只是为了留住他在国内,陆文成出事那天,她又把他约去离家甚远的陶土馆,大概是怕他坏了大事。
正常人很简单就能想通的事,陆痕钦直到从电视里看到她还是不信。
他想当面问问她。
风头还没过去,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出了大变故,姜敏那口气好像也散了些,以前预定的每周鲜花,一旦有丁点枯败的痕迹她就会抽出来扔掉。
可自打父亲去世后,她常常会盯着瓶子里的鲜花一点点枯萎,看它从丝绒般的深红色慢慢褪色成干枯的棕黄色,挺拔的根茎一点点弯曲着垂下头,看花瓣稀稀拉拉地全部掉在桌子上。
陆痕钦走不开,海外的集团公司业务亟待接手,他每日也需要多花些时间陪伴一下母亲,国内的原号码里消息不断,其钟不乏关系不错的哥们私下询问他跟夏听婵怎么了。
【没怎么,我走得急,来不及安顿好她,被钟理群收养的事,她一早就跟我说起过了。】
【哦哦那就好,害我们就说,周围那些情侣,谁分了你们也不会分。好的好的,就是异国恋辛苦喽。】
简短的寒暄,陆痕钦盯着自己打的那些字,忽然扯了下嘴角机械地笑了笑,有关他跟夏听婵之间的个中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人说道过,即使有些真相明明已经呼之欲出,他仍然固执地觉得,有些话如果从他嘴里撕破,那两个人之间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而他还在乞求一个缥缈的未来。
人真是可怕的动物,能自欺欺人到这个程度。
他每天都会给夏听婵发去几条简讯,期许有那么一条信息的前方不再有红色感叹号,可始终没有如愿。
他频繁在夜里惊醒,然后开始复盘前因后果,他想得细致又周道,他觉得夏听婵应该是有难言之隐,他觉得她很有可能被胁迫威胁,又或者明明非她所愿,但因为小时候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就与钟家有了瓜葛所以不得不……哦,还有可能是她唯一的亲人,福利院里的何寻雁奶奶,打小一路最照顾她最疼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会不会是钟理群拿何寻雁拿捏了她……
他为她找了太多理由了,就好像生怕她想不到好的借口来搪塞自己,在每一个见不到她也收不到她回音的夜晚里,他都拿这些猜想反复哄骗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成熟的男人应该在听到她亲口的回答之后再下判断,有多少误会都是因为没有说开才遗憾错过,而他不愿意错过。
他非常,非常,喜欢她。
母亲去世之前重新开始抽烟了,她年轻的时候有比较重的烟瘾,但硬生生因为一句“对皮肤不好”所以戒了,她本来就是个爱惜容颜的女人,不允许自己吃一丁点不健康的食物,不允许一根白发留在她头皮上,频繁的医美让她的脸颊光洁青春远超同龄人。
但到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姜敏忽然说:“小狗死之前能尝尝巧克力的话,我应该也可以。”
陆痕钦就给她买了一盒大卫杜夫,纤细的烟被她夹在手指间,她抽了一口,闭着眼过肺后才慢慢吐出,评了句:“淡。”
姜敏当然是个狠人,父亲去世后陆痕钦没有见过她流过一滴眼泪,后事皆由陆痕钦一人打理,在国内时就有嘴碎的在那里扒她的情史,说她十八线小明星上位,跟陆文成两人一个图财一个图色,新鲜感一过就得掰,姜敏要是聪明的话就得早点一个接着一个地生娃,早点立信托,早点拿股权。
但她很遗憾的,以上的事一件都没做,干的全是离婚律师口中最不争气的事:比如膝下只有一个孩子,比如对公司的事万事不管只顾游山玩水开艺术展,钱都花在高定和奢侈品上,家里甚至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高奢包,因为她买来后没拆,就忘了自己有没有买过这个包。
到后来她身体出了问题,更是常年定居在国外接受最好的医疗服务,媒体又开始预言两人马上就要离婚了,可两夫妻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有关私人生活的话题,陆文成站到那个镁光灯环伺的位置,身边也从来没见过第二个有暧昧嫌疑的女性。
他会尽可能抽出时间飞去国外见见妻子,也跟姜敏说过:“世上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妻子因为买买买而倾家荡产的,只有省省省而人财两空的……死不带走的东西,千金难买你高兴。”
转移到国外的资产和账户最后都落在姜敏名下,公司股权和实际控制也是她和陆痕钦两人的,因为陆文成知道她懒得看那些报表,所以拉上了儿子。
这些都是陆文成主动做的,只不过外界的
说辞大多仍然是阴谋论和“商业头脑论”。
陆痕钦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姜敏现在云淡风轻,可在风头最紧张的时侯明明千里迢迢回了一次国。
姜敏慢慢地抽完一根烟,懒得再用火机点一根新的,便掸了掸烟灰,趁着燃尽前用最后一截点燃第二根。
她说:“老陆那份名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