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婵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像对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她中规中矩地道谢:“那好吧,这几天来多谢照顾,我明天就走。”
她往回抽手,对方箍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放手。”
陆痕钦:“你还能去哪里?”
“不劳挂心。”
“你如果走,前脚迈出家门,后脚我就把你带照片的寻人启事贴满全网。”
话音未落,她快准稳地抽来一腿踢在他小腿骨上,陆痕钦单膝重重地磕在地上跪住,下一秒她的膝盖抵住他的胃,同时横肘梗在他咽喉处,将他用力往后压。
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
可即便这样,陆痕钦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没放开。
夏听婵没有半点犹豫,用极度冷静的一张漂亮脸蛋睨着他,扬起手,横劈下来的掌风扬到他脸上前堪堪止住:“陆痕钦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轻微皱眉后,压在他大腿上的膝盖往后退了点。
陆痕钦的腿被她桎梏着叉开跪在地上,大腿处的裤子布料扯紧,没有一点褶皱,她发现他居然勃.起了。
陆痕钦被她压制得完全仰起了脸,喉结一滚,脖子上全是她抓出来的指甲印。
同样的痕迹,在这种潮湿的氛围里无声无息地暧昧了起来。
他闭了一下眼,然后又快速睁开,瞳孔过了很久才慢慢聚焦,她看到他很浅地吸了口气,居然从那张冷淡的脸上读出了一点稀薄的情谷欠和死志。
但他说话时依旧是冷静的,整个人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他望着天上缓慢移动的云层说:
“茶几上的照片不是用来提醒你,是用来提醒我的。照片放在一眼就看见的地方,一开始,我一天只要看两遍就行,后来是五六遍,今天直到吃晚饭前,夏听婵,我看了十一遍。”
“整整十一遍,今天还没过去。”
月亮被云层掩去部分,夜风吹拂,这一刻,不再是一人一树的影子照了,茂盛的树冠影子正好笼罩住两人,将一切都悄悄隐藏。
“可现在我看不见照片,你却一刻不停地在我眼前晃。”
他突然放轻了嗓音,用一种随时等待自毁的、极端平静的气音说:“夏听婵,我真恨透了你。”
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花苗的嫩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阴影给了人无穷的安全感,也笼罩出逃避现实
的虚幻感,就好像躲在这里就能短暂忘掉茶几上的照片,忘掉抽屉里日日上油保养的手枪,忘掉他说过哪怕过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他都对她恨之入骨。
树影下,他闭上眼,引颈就戮般抬起下巴,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亲吻了她。
第15章
不小心跟前男友接吻了。
而且还亲了好久。
夏听婵有点转不过来,她的鞋子踩在新鲜翻好的泥土里,鞋尖处被刚才掉落的水壶打湿了,这时候却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走吧。”陆痕钦倒是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借口从他嘴里出来就是名正言顺,他轻描淡写道,“这里蚊虫多,我们回去吧。”
夏听婵重新上了弦,掉头就走,陆痕钦跟在旁边,走出五六米才发现他手上的手套还没摘,于是叫停了她等等,回过去摘了放在架子上。
她侧身站着等他,看到他脱了手套后镇定自若地选中了搁在花架上层的剪刀,迈腿就要走过来。
夏听婵冷静伸出手指往那一指:“你拿的是剪刀,手机在旁边。”
陆痕钦顿了顿,脸上依旧毫无波澜,拿着剪刀的手轻微地抬起来,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去:“哦,拿错了。”
再次来回,倒是没出错了,但他步履迈得急了点,转弯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黄杨绿篱,身形晃了晃才站稳。
瞧瞧脸色,还是云淡风轻的。
夏听婵木着脸:“没事吧?怎么心不在焉的,看来真的是恐高后遗症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默契地再没说什么,夏听婵友善地抱着照顾病人的心态,借用他的浴室洗漱完后出来再确认了下他的状况。
陆痕钦宁静致远地捧着本书靠坐在床上。
夏听婵:“没事了是吧,我回房间了。”
走到房门前才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二楼朝南还有套间,里面有内置浴室,方便一点。”
夏听婵扭过头,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手里松散地握着杯子,目光静静地落在水面上。
反射的壁灯光圈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滑动,映照得他此刻居然有两分温柔。
夏听婵不是有意拿他原先的说辞怼还给他,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记性很好的守规之人:
“你不是说你睡眠质量差,住在同一层容易影响睡眠?”
杯面的涟漪消失了,好像捧着它的主人跟着死了。
他生硬地解释:“我家的隔音倒也没有那么差。”
“可是我嫌搬行李麻烦。”她摆摆手,“晚安。”
陆痕钦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就惊醒了。
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床头柜上面湿淋淋地散落着一堆创口贴。
?
他丢掉的过期创口贴怎么又回来了?
陆痕钦坐起来,静静地看了许久,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一般微微翘了下嘴角,最后才将其一片片捻起来收拢进盒子里。
这一打岔,本就寥寥无几的困意更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想了想,拨通了国内的一个电话。
国内这个时候是中午,阮成礼接起来电话,熟门熟路地揶揄:“每次月初都要来一个电话,比发养老金都准时……放心,这都多少年了我就是只狗都学会了,何寻雁的生活费我打了。”
“谢谢。”陆痕钦慢慢擦去桌子上的水渍,然后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上,自动感应盖一打开,他两指捻着创口贴悬在上空,顿了顿。
垃圾桶只有一支注射过的空药剂。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注射……哦对了,今天从闵丰羽那里拿到药之后就……
阮成礼:“她已经不太认得出人了,但是清醒的时候,你们几个她还是叫得出名字的。”
“我有时候会跟她说,是夏听婵工作忙所以没空过来,转了钱,让她想通点,该吃吃该用用。”
“麻烦了。”陆痕钦最终还是将湿透的创口贴放下。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还有,我说过了,你别每次顺便给我也转一笔,这算什么?劳务费?”阮成礼不满道,“要是真的觉得麻烦我,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兄弟几个。”
“好,有机会的话。”陆痕钦话一转,忽然提起,“对了成礼,我记得唯一赡养人想要移民的话,可以通过赡养依赖或者人道主义移民?”
阮成礼:“你想把何寻雁带到你那里去?”
“嗯。”
“可这个很麻烦吧,先不说要抽签,要医疗证明和经济依赖流水——”
“这些都不是问题,”陆痕钦靠在桌旁,手指慢慢搓着。
“好,就算这样,那何寻雁需要一个有绿卡的相关亲属,你是亲属吗?”
陆痕钦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个当成什么问题,他的语气微妙地轻盈了些许,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天色未明,陆痕钦坐在书房里,仔细地搜索着一些信息:
【如何通过结婚拿到绿卡。】
【身份信息有误可以进行婚姻登记吗?有效力吗?】
【流程申请最快要多久?】
网页信息中跳出一条2年条件绿卡:婚姻时间未满2年只能领取临时绿卡。
再下一条,2年后若立即离婚,则会影响绿卡转换。
他用光标在这几句上来回选中,左手拿起杯子慢慢酌着,将一整杯温水全灌了下去。
没用。
他还是将这段话直接复制粘贴给了“知了”。
【问过人了,其他问题倒都是可以解决的,就是婚姻存续时间这一条是硬性规定,我也没什么办法。】
【最低限额也是2年,当然,2年后能不能尽快解除婚姻关系这一点我也不能保证,总之,我俩都勉强下,先把奶奶接过来吧。】
这两段话花了他不少时间,放下手机,窗外的夜色被悄悄稀释,寥寥的星光好像尚有余温的火星子,驱散黎明前的雾气。
陆痕钦在桌子上留了纸条,跟夏听婵说早饭不必等他,换了一身纯黑的正装就出门了。
事发突然,他原本想去教堂预约祭奠祷告,但今日已经有约了。
陆痕钦转了好几家店,最后才买到蜡烛和花。
姜敏的墓非常简单,她身前就为自己设计好了墓碑上的铭文和样式,在陆文成的要求下勉为其难做成了一个夫妻墓。
只是陆文成最后落到那个下场,生前的酒肉朋友们怕因此受到牵连,所以几乎散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些真心朋友……多少不是下去了就是进去了。
墓里有一半是空的。
陆痕钦在父母的墓前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能是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很奇怪的是,他又会经常来这里看一看,有时候明明也不算路过,但只要靠近这个范围,他总是愿意特意绕过来待上十五分钟。
他点起蜡烛,想了想,第一句话是:“我要结婚了。”
第二句:“跟夏听婵。”
远处的云层里滚出一声闷雷,天阴沉沉的,太阳一直没有出来。
陆痕钦抬起脸往天际眺望了一眼,唇角弯起一个淡笑:“这就要劈死我了?”
“我是挺犯贱的。”他说,“就当我这个儿子白生养了,您有什么不满都罚到我一个人身上吧,我记吃不记打,但她这人心里藏事,受委屈了也不说,比我难搞。”
“不过本来也该罚我,是我拎不清,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跟她纠缠在一起,可是……”
他的喉结滚了滚,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皮低低地压着,好像实在没有办法了。
“可是我的人生好像没有锚点了,您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