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他疾言厉色道,横锁住她的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都捏碎。
争抢间夏听婵猛地提膝撞击他的腹部,拧住他的手指反向用力一扳,可他管也不管一一受着,只顾控制住手心里已然微微发烫的枪管。
扳机将扣未扣的致命间隙,他的力气从未有这么大过,强硬无比地拧住她的腕骨一把甩开她的手,生生移开了枪口。
发烫的枪管子擦过不知道是谁的皮肤,他眼也不眨,毫不犹豫地用左手覆住枪口以防万一。
“砰”的一声,枪声炸响的瞬间,他的左手因为后坐力跟着微微一震,可掌
心始终牢牢地焊在枪口处。
鲜血爆裂开,瞬间在雪白的墙面绽开,几滴温热的血珠溅上夏听婵苍白的脸颊。
她呼吸骤停,看着鲜血从他指缝间蜿蜒而下,在地毯上洇出暗红色的花。
硝烟味混着血腥气在她面前缓缓腾起,灌入鼻腔,几乎让人窒息。
静默良久,她还怔怔地看着他血淋淋的掌心,一时间什么话都没了。
陆痕钦却好像长长舒了口气,他平静地摊开掌心,看了眼指根处积起的小片血洼,垂下手,让那些血顺着五指滴滴答答地流下去。
良久,他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持枪的手臂往边上抬起,一言不发地朝着墙角开了第二枪。
“两枪……”他哑声道,“都打完了,再也不会有了。”
“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吗……?你想逼我说什么给你听?”
夏听婵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泄出片段的气音,她蹙着眉看向他,眼眶一点点地红了,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心疼。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临了又不知怎么办似的缩了回去。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夏听婵,你又是这样,放风筝一样松松紧紧地驯养,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心疼吗?难过吗?是爱我吗?
他要说什么?他要回答她什么?说他恨来恨去只是在恨她而已吗?
恨她不爱他吗?
恨她每次说结束就结束,说走就走,把他像一袋垃圾一样毫无留念地丢下吗?
陆痕钦眼睛通红,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就当这两颗子弹要了你的命,我开完枪了,那就恩怨分明,就此翻篇,那天的你从此死了,我们之间什么争吵都没有了。”
“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夏听婵……我……”他簌簌地流眼泪,哽咽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一点也不想。”
沾血的枪被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痕钦别过脸,喉结剧烈滚动,他往门外一指:“你要走就走,带上你所有的东西,趁现在我还没反悔,反正房子锁定的密码也是我设的,你总是能猜到……”
话尾突然哽住,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气,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安静了一会儿,夏听婵一直没动,身份证件被她丢在地上,她抬起手不知所措地绕着他血淋淋的掌心,好像想替他紧急处理一下。
可脸上还余有泪痕的陆痕钦冷漠地抽回了手,避开的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了一阵风。
“你没必要每次都在离开的时候说爱,在分手信的结尾说舍不得,我是什么贱种吗?”
他如第一晚那个雨夜与她重逢时一样冷漠地转过脸不看她:“夏听婵,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第18章
陆痕钦是在一阵绵长尖锐的疼痛中醒来的。
沉睡时耳边那些嗡嗡嘈杂声终于淡去,可随之代替的是仪器规律的“滴滴”音漫入耳朵,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某种钢制金属气息一同灌入鼻腔。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惨白的天花板,他被头顶的日光灯闪到了眼睛,皱了皱眉,复又闭上。
眼睛痛,痛得好像被抽干了水又被人扔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一样。
“陆先生您醒了?”一位护士捧着病历夹站在一旁,核对了下输液架上的药水,“麻药劲可能还没过,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陆痕钦发不出声音来,嗓子里干得传来阵阵刺痛,大脑似乎依旧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乏力。
他想抬一下手以作回答,才动了一下便发现自己行动艰难,左手的知觉忽明忽灭,只有持续不断的隐痛顺着手臂一直爬。
“诶您别乱动!”护士赶忙阻止,“近距离的子弹贯穿伤,可见粉碎性骨折的第三掌骨断端暴露,好在没有直接击中尺动脉,不然短时间便会造成大量失血休克,非常危险。”
“我怎么来医院的?”陆痕钦嘶哑着嗓子问。
“还怎么来?”白昊英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串单子。
“你锁那一体式安全封闭系统,三楼朝北的那个房间放窗台上的一盆花掉下来,砸碎了二楼半开的窗户,报警系统以为外部侵入直接连到秋姨那儿去了,她直接给附近片区警卫打电话,这才把你这尊活神仙送到医院!”
陆痕钦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不自知地跟着喃喃重复:“三楼朝北的房间……”
“你遭劫匪了??你那书房里一片狼藉。”
“没。”
秋姨担忧地坐在一旁,见陆痕钦嘴唇上都干裂得起了皮,便用吸管喂了他点温水。
她碎碎念道:“我报了警,警察来过了。”
陆痕钦润了润喉,这才能勉强说话:“没事,让他们回去吧,是我不小心枪支走火了。”
白昊英顿时火大,气得连在病房保持轻声细语的惯例都忘了:“陆痕钦你他X真是活神仙,枪走火?枪走火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拿着你在新西兰打移动靶的战绩来跟我说。”
“哎呦白医生别,”秋姨连忙站起身,摆着手拦在中间,“小陆总最近给我放假了,怪我没看着。”
“没有的事,”陆痕钦三两句轻飘飘带过,“是我不小心,您别往心里去。”
“好好好,你锁屋子,我还怕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商业间谍呢。”秋姨忧愁地唠叨着,“现场的东西什么都不敢动,就怕那个什么……破坏现场。”
“我会请人清理的。”陆痕钦用手按了下眉心,看起来无比疲倦。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道:“扔了也没关系,都是没有用的东西了。”
病人还需要休息,白昊英在床边大致看了下情况,等护士登记完信息便同她一同出了门。
关上门,白昊英向护士问了更多信息。
“……差不多就是这些……对了,术前说病人以前有好几起手术史?如果按您的说法的话,陆先生可能需要寻求专业系统的心理干预治疗。”
白昊英将圆珠笔往兜里一别,叹气:“嗯,他接受过大概一年的CBT疗法,因为之前割腕自杀过,后来虽抢救及时,但术后存在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解离性遗忘的内容与创伤事件高度相关……啧,但他现在应该不受刺激了啊!”
“还是需要多加关注,警察那边说没发现外部人员的痕迹,所以今天这种情况难说是不是自残倾向。”
……
陆痕钦在术后接受了严密的医疗观察和系统性评估。
与惨烈的枪击伤所不同,他不管是从临床指标到行为表现都展现出了惊人的稳定性,若不是联网系统中的病历记载明确,几乎看不出他曾接受过长期心理干预治疗。
他的正常程度过于“标准合规”,甚至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通常单纯的子弹贯穿伤仅需住院观察一周,但陆痕钦再三主动要求延长时间,在没有神经损伤和开放性感染的情况下,他在自家医院的高级病房住了整整三周。
三周里,他严格遵循医嘱,将康复训练不折不扣地精确执行到分钟,每日的膳食管理、运动疗法乃至公司事务的远程处理,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大病初愈后的病人,倒像是接受军事化管理的士兵。
或者说,可能更像是一具机械装置。
正常人应有的康复畏难情绪或者情理之中的情绪化表现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平静得仿佛是一块沉入水底的砾石。
医院不仅为他做了详尽的脑部影像扫描,还特意安排心理医生混在住院医师队伍里,借着日常查房的机会对他进行了隐蔽观察和简短评估。
可所有检查结果都表明,陆痕钦的精神状态和生理指标完全正常。
这种近乎完美的稳定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稳定到接手过他病例的医师都挑不出一丝破绽。
“您随时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这是护士第N次委婉的提示。
陆痕钦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音节,
邮件发送的提示音轻响,他这才慢慢地转过脸,眸光平静如水:“好的,谢谢,不过我想在医院里完成完整8周的术后康复疗程,省得来回奔波。”
护士张了张嘴,那句“可您的住处离我们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啊”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
她建议:“其实晚期的力量恢复训练一般是使用握力器,这也可以在指导下于家中完成的。”
“好的,谢谢您。”陆痕钦颔首,微笑,但就是没有说要出院的打算。
这间病房是他私人的专属高级套房式病房,涵盖会客区、厨房和专属护理团队,除了每日一万美刀的价格外,什么都很香。
护士知道有钱人的毛病,她也不过是完成例行提醒,做完事后便转身离开,只是在指尖搭上门把手的刹那,余光瞥见陆痕钦往窗台望去。
那里摆着一盆新换瓷盆的文竹,青翠的枝叶在阳光下几乎透出玉质的光泽,当初正是它坠落并砸碎玻璃,才让陆痕钦得以及时就医。
陆痕钦在清醒后就立刻请人将这盆碎成渣的文竹换了盆,植株本身生命力旺盛,换了环境依旧活得苍翠欲滴。
护士瞧见他望向绿植的沉静深邃的目光,不由得皱了皱眉。
数不清多少次了。
他的目光里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感,仿佛透过这片苍翠看见某个不敢触碰的梦境。他分明在每一份问卷上都勾选“无自杀倾向”,却始终不肯踏出医院半步。
但他明明看起来又是想家的。
叹息消散在门轴转动的声响里,护士轻轻带上了房门。
*
陆痕钦正式出院回家已经是五周后了,不是他不想继续住,是公司难免有需要他出面的情况,他一直休养在医院里,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拜访慰问。
家里已经请保洁清扫过了,虽然他在住院期间再三强调将杂物都直接丢弃,但回到家,那些东西还是被整理后统一放在一起,保洁不敢随意评判哪些属于“杂物”,只能收拢后放着让主人处理。
可是真正该处理这些物品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夏听婵在这五周里,一次都没来见过他。
陆痕钦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除了书房和三楼北侧的房间被彻底清理外,其他区域都保留着原样。那些被她遗落的物品像黑白胶片中突兀的色块,刺眼地存在着。
他只能自力更生,将那些零零散散的物品手动整理进箱子里,再次锁进地下室的房间里。
他一共花了三天才打理完,不整理不清楚,一理,才发现她像是小仓鼠一样到处漏,东一个西一个,像是皑皑白雪地里留下的小动物的脚印,虽然看不到主人的影子,但处处留下的踪迹证明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左手神经虽然无大碍,但还没完全恢复前搬运重物还是会觉得累,陆痕钦活动着手腕,看着那些她从超市里买来的、信誓旦旦说着“要住很久啊所以要买大容量”的生活用品,脸上愈发没了表情。
他往露台走,本想透口气,可倚靠着玻璃围栏一眼眺望下去,那片荒芜已久的空地如今竟铺满了蓝紫色的飞燕草,在阳光下摇曳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