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陆痕钦之前恨她恨得要死的劲,他肯定是不想让她过得太好的。
夏听婵琢磨了一下,决定发挥一下自己优秀的人情世故雷达,直接报忧不报喜:“调查组那边啊,三天两头要加班到凌晨,外勤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累死了,要么随便扒拉两口外卖,要么干脆……”
话音未落,陆痕钦手中丢向垃圾桶的湿纸巾突然失了准头,在垃圾桶边缘磕了一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顿了好几秒才起身,慢慢走过去捡起来,用过的湿巾在他手里皱成一团,他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垃圾桶前面,眼睫微垂,脸上没有一点应有的讽笑。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都不在状态,也不说话,左手伸进裤袋又抽出,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的手还没擦干净,于是就低下头,就着她用过的纸巾将手背一点点擦拭干净。
纸巾扔进垃圾桶,夏听婵还在回忆她以前一日两顿的日子。
陆痕钦回到她身边一言不发,最后只是将茶几上歪斜着的湿巾盒轻轻扶正了。
夏听婵并没觉得这有什么,还在那乐呵呵:“我现在只想洗个澡躺床上,要不我们随便对付一口吧。”
她说完转过脸,听到他说了句:“那先洗澡。”
大半个小时后,夏听婵吹完头发舒舒服服地瘫在床上,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陆痕钦叫了她一声。
“我在。”她一骨碌坐起来。
房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夏听婵抬头时,陆痕钦正用肩膀抵开半掩的门。
他双手托着的餐盘上,三荤两素错落有致地摆成扇形,玻璃杯里的牛奶氤氲着浅浅热气,洗好的草莓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坐过来。”他自然地屈膝将东西放下,餐盘与床头柜接触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将白粥取出放到对面,拖了把软垫高背椅跟着坐在床头柜对面,让她能留在床边盘腿吃饭。
夏听婵还没回过神,冰凉的竹筷已经被塞进掌心,他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眼皮不抬:“没有不吃晚饭的道理。”
“以后你累的话就先洗澡躺着,”陆痕钦垂眸搅动白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我简单弄一些,在房间里吃也可以。”
夏听婵:“你不是洁癖吗?卧室里能吃东西?”
陆痕钦面色不变:“你在我住院期间没少在床上吃东西,已经被你治好了。”
夏听婵握着筷子,目光落在他执勺的手腕上,那道凸起的桡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突然开口反问道:“陆痕钦,那你这几年有好好吃饭吗?”
他尝了一颗草莓,眉梢微挑,似乎是在赞许它够新鲜够甜。
于是将整盘草莓挪到离她更近的位置,他没有跟她说过去,而是在说未来:“可以,以后任你监督。”
夏听婵捧着碗,狮子大开口:“好的,你不吃晚饭我会心疼,有一次算一次,每次罚你给我转500。”
晚上夏听婵睡得早。
陆痕钦准确知道她的一切,因为他一直将自己的房间门虚掩着,那一条不宽不窄的缝可供他清楚地听清走廊深处的声音。
他把电视声音调得很轻,百无聊赖地将电视频道循环切换,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隔壁。
液晶屏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频道一个个按过去,不知道循环了几遍,等到夏听婵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他才关掉电视。
她睡了他才能安心睡觉。
陆痕钦上了床,还没两分钟,又折返下楼把大门反锁了。
做完这些,总算觉得心脏落回了实处。
他照例在睡前检查了下自己有无未处理的信息和邮件,谁知道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知了”两个字猝不及防撞进视线。
她拍了拍他,发来一个打着哈欠的晚安表情。
陆痕钦指尖微顿,存下那个表情,回了个“晚安”,锁屏。
三分钟后,他又解锁,将那个表情看了第二遍。
结果黑暗里他却一直睡不着,陆痕钦不知道翻来覆去换到了第几个睡姿,大脑仍然毫无睡意。
跟以前恋爱时一模一样,夏听婵偶尔会熬夜做题,他生怕有时候信号一直打转导致消息不能第一时间出现,就养成了时不时点进去看一眼的习惯。
有时候陪着熬狠了,他迷糊睡去两小时又会突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摸手机,因为半梦半醒间觉得她好像回复了。
他以为这个习惯早被矫正了,在被拉黑的几年里,在心理医生的诊疗椅上,他确信自己已经痊愈。
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人不会踩进同一条河流。
陆痕钦安静地闭着眼,跟自己说,只是一个表情包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别再看着看着把聊天记录背下来了。
五分钟
后,他又摁亮手机瞧了一眼。
人确实不会踩进同一条河流,可感情好像是由无数个片段汇聚起来的一条河流,在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始终没有从水中真正脱身而去。
可能更严重了,上次他对着左手打出一枪后两人分开,他本以为他能重新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普通生活中。
可事实却是他一败涂地。
他好像一株见过阳光后的植株,在重归黑暗后一遍遍地回忆阳光的温度和热烈,越是身处暗室,那些他自以为是好好掩埋的回忆就越发鲜艳,地表之上的叶子在无风无雨中一动不动,地表之下的根茎拼命地往四处挣扎生长,祈求哪一日能再见一见被太阳蒸腾过的土壤。
陆痕钦平躺在床上,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但心里好像有团火在烧,他很想出去跑一圈,或者要不起来健身,任何其他能将这团火发泄出来的活动都行。
外面又开始下雨,他实在受不了了,摸黑下了楼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很久,昂贵的羊毛地毯被踩出凌乱的痕迹,可这方寸之地根本不够他发泄。
四十分钟后,陆痕钦打了把伞出了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他在庭院里一圈圈走着,潮湿的雨汽让人清凉沁脾,他走了一个多小时,伞挡不住四面八方飘来的雨丝,他基本半个身子都被打湿,这才觉得自己胸腔里那点亢奋的起伏堪堪平复。
回到房间的一路上水珠点点滴落,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冲完澡,睡意依然杳无踪迹。
鬼使神差地,陆痕钦纵着自己的想法来到夏听婵的门前,他将手贴在门上繁复的花纹静立了一会儿,房间里隐约传来被褥翻动的轻响。
这点动静让他的眼皮像是被烫到一样剧烈一抖,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顺着脊背攀爬而上,他将掌心缓缓握紧掐进肉里又一根根张开,整个人的状态都像是被熨平了般舒坦下来。
他微勾着唇角,背靠着门板倚坐在地,仅一门之隔,一想到她就安然躺在房间里睡觉,他就觉得每一根神经都在止不住发抖。
爽、透、了。
这是他的家里。
他的床上。
他的老婆。
他不可能允许任何人或事打扰他当下的生活,绝不。
天光微亮时,陆痕钦才发觉自己竟然就这样紧贴着夏听婵的房门坐了一夜。但奇怪的是,他虽然淋了场雨并且只眯了不到两小时,精神反而更加清明。
夏听婵的生物钟一直都很准,开门出来的时候陆痕钦已经坐在餐桌前,等最后的面包片弹出来。
她打着哈欠,发觉他今天又换了件新的家居服,丝质暗纹黑色在晨光下泛着细腻光泽,再仔细一看,他头发好像也精心打理过。
陆痕钦面前平放着平板在看新闻,他头也不抬,修长手指在平板上轻轻滑动:“起了?”
夏听婵顺口夸奖:“你真好看,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像一块黑巧。”
他上下滑动屏幕的手一顿,屏幕冷光映着他分明的指节,他面色镇定地将平板夹在升降支架上竖起来,严严实实挡住自己的脸。
升降支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声音从支架背后传来,听起来他依旧冷静:“面包好了,来吃早饭。”
直到两人吃饱喝足,他那一页新闻都一直没翻过去。
“等下可以再去逛一下——”吃饭时惜字如金的陆痕钦话才说一半就被电话打断,他看着屏幕上亮起来的“白昊英”三个大字,顺手接起来。
白昊英:“别忘了今天跟乔蒂医生的面诊,她周三要去参加公共心理健康论坛,今天先给你做个简短的会面。”
“什么时候?”陆痕钦一怔,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住院期不是跟你提过?你当时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是在走神吧?”
陆痕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餐桌对面的夏听婵,她浑然不觉,正专心致志地将最后一块猕猴桃送入口中,腮帮子微微鼓起。
陆痕钦从容起身,修长的手指顺势带走了平板。
走到足够远的距离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今天恐怕不方便。”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或者可以等乔蒂医生结束论坛工作后我们再约定时间?我不急。”
“你今天有什么事?”白昊英疑惑。
“半年度战略闭门会,需要我亲自到场,”陆痕钦拿起电子笔,在平板上缓慢地划着横线。鲜红的“问诊”二字被一道道红线覆盖,最终化作一团模糊的色块。
他语气略带遗憾:“刚想起来。”
“你那时候怎么不说?”
“刚从ICU出来,脑子不太清醒。是这几天秘书跟我对接工作的时候才记起,”陆痕钦语气诚恳,眼底却一片平静,“这次问诊费用我会照常支付,并额外补偿乔蒂医生的时间损失。稍后我会让秘书将款项转到她的账户,对于临时变更预约深表歉意,下次见面时我会当面致歉。”
挂了电话,陆痕钦收起手机,转过脸瞧了眼平板上打开的事项提醒页面,轻巧地将涂花的内容直接删得干干净净。
他重新回到餐桌前,夏听婵看过来,询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陆痕钦执起面前喝了一小半的黑咖啡,杯壁上传来的温度已经微凉了。
他摩挲了几下,忽然笑了,温声细语道:“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陪你。”
第24章
陆痕钦挂断电话后,指节在椅子扶手上轻叩两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朝着玄关处走去。
墙上的智能屏随着他的靠近自动亮起,冷蓝的光晕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击,一连串“滴滴”的电子音在房子里格外清晰。
“你又要改密码?”夏听婵问。
“嗯,”他手不停,“最近可能会有奇怪的人上门,旧密码白昊英他们都知道,我换个。”
他好像在教小朋友注意安全一样给她灌输理念:“万一我哪天出门了,谁来敲门都不要开,知道吗?”
夏听婵知道他这人有不定期改密码的习惯,也没多想,“嗯”了一声说:“知道。”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陆痕钦的表情才轻松起来。
“这次改个什么密码好呢?”他嗓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手指悬在数字键上方。
“不都是纪念日吗?”夏听婵接腔,对他设密码的逻辑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笑了下,说:“第一次一起去游乐园是——”
夏听婵被他摧残过很久,对于这种高频考点已经烂熟于心,不假思索:“二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