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钦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震颤了一下,眼神骤然变了。
头顶的太阳还悬在天上,可秋意已浸了骨,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他一言不发地俯下身,一只手按在门框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紧紧裹住那片冰凉。
夏听婵:“怎么了?事故很难处理吗?”
陆痕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松开扶稳自己的手,转而用双手将她两只冰冷的手完全包覆在掌心用力揉搓着,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你冷不冷?”
“我不冷啊。”
陆痕钦干脆将她的手贴在他脸上,试图为她取暖,可夏听婵就像一块渐渐化掉的冰,无论怎么做始终冰冷得像一个没有呼吸的人。
他的动作渐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几次尝试无果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我们去找个地方洗手。”他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声音绷得很紧。
夏听婵还没反应过来,陆痕钦便替她关上了车门,疾步回到驾驶座。
车辆发动,引擎启动的声响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陆痕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身瞬间窜出,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那个唇钉青年早已挂了电话,却仍愣在原地没有上车。他皱着眉,始终用一种混杂着困惑和疑虑的眼神紧盯着那辆迅速远去的车尾灯。
直到那点红光彻底消失在拐角,他像是忽然被什么点醒,猛地重新抓起手机,再次按下了报警电话。
陆痕钦一路往前开,早就驶过了和租车公司约定的地点。
夏听婵在副驾上疑惑地问了好几遍:“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都没应声,只紧抿着唇,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车子驶入繁华街区,最终猛地刹停在第一家花店门口,外墙一角装着一个老式水龙头。
他甚至没熄火,便快步绕到副驾,拉开车门,牵着她手腕将她带出来,径直走向那个水龙头。
“我擦过了,”她以为他是洁癖发作,要洗去安全气囊爆出后残留的细微粉末。
可陆痕钦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用手背试了试水管金属的温度,随即拧开龙头,将她的双手拢到水流下。
水流汩汩,他握着她的手,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掌心、指缝,冲洗得极其仔细,像是要洗去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可洗着洗着,他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淡淡漫上一层薄红。
半晌,他猛地关掉水流,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两人脚边。
“这里的水不热,”他声
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们换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回到车上,又驶向下一个有着外露在太阳底下的水龙头的花店。
一家家试过去,夏听婵的手被洗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也跟着在水里洗了一次又一次。
在走向第四家前,夏听婵终于猛地拉住他的手腕。
她眉间轻轻蹙着,眼底带着明显的担忧,望着他问:“陆痕钦,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要洗手?”
“是秋天了,”他却怔怔道,“太阳已经不烈了,晒得水管里的水也不烫了,不能再……”
不能再像那晚,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飞燕草时,你接了水管里被晒得温热的水,我们一起洗手,那是我第一次摸到有温度的你。
“我们再换。”他固执地重复,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偏执。
再要上车前,不远处骤然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两辆警车疾驰而至,一前一后堵住了那辆前盖已然畸形的车。
“陆先生?”一名警察下车,核对了下车牌信息,目光锐利地投向他,“您刚才是否在933盘山公路涉及一起交通事故?”
陆痕钦此刻毫无心思与人周旋。他眉头紧锁,语速极快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事故已经报警处理完毕,所有程序都已线上完成。”
他侧身欲拉开车门,却被另一名上前的警察抬手拦住。
“抱歉,陆先生,”警察的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接到新的报警,指控您可能存在危险驾驶的情况。为确保安全,需要请您配合我们回去进行抽血检验。”
第38章
“毒驾?”
陆痕钦冷笑了一声。
在现场完成了呼气测试和快速试纸筛查结果均未呈阳性后,警察仍要求他进行了一系列平视、直线行走等肢体协调性测试。
陆痕钦捺着性子逐一配合,直到所有项目完毕,对方仍试图将他带回警局进行抽血检测时,他才终于彻底失了耐心。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自证清白上,”他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如果我没记错规定,现场初步筛查未呈阳性是无权强制进行血检拘捕的,对吗?”
规定确实如此,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原本还维持着镇定的陆痕钦却骤然变了脸色。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夏听婵,不见了。
焦躁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路上行人往来,他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越过,脸色也一点点难看下去。
未果,陆痕钦脚步一转,径直掉头回到刚才借用洗手的花店,勉强温和地问:
“您好,请问您有看到刚才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吗?她穿着棕色外套,里面是白色薄毛衣,深蓝色牛仔裤,腰上还系着一根腰带。”
店主是位面容和善的女人,她身后有两个正趴在板凳上写作业的孩子。
女人在他进行穿着描述时几次欲言又止,等他说完,才带着不确定的反问:“……女孩?”
“对,”陆痕钦语气紧迫,“我们一起洗了手,她是我爱人。”
“可您…不是一个人洗的手吗?”
陆痕钦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原地:“……什么?”
身后那两个一直分心偷看的孩子也抬起头,其中一个转着笔尖,脆生生地插话:“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呀,我看见啦!”
“我也看见啦!”另一个附和道。
女人说:“是的,您明明是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的呀。”
陆痕钦怔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短暂地传来一阵嗡鸣声。
他晃了晃,抬手撑住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翻涌的惊惶。
仅仅一瞬,他立刻反身回到车旁,一把拉开车门。
夏听婵的手机和帽子还遗落在副驾驶座上,旁边甚至滚着一瓶她喝了一半的水。
她什么都没带。
陆痕钦眼底最后一丝理智骤然崩断,他俯身从中央扶手箱里一把抓出几包透明分装药片,就要不管不顾直接吞服。
“不许动!”警察瞬间围拢上来,审视的目光因为“人赃俱获”而变得锐利且冰冷,“抱歉,我们现在认为有必要对您进行更深入的DRE程序,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
血检结果需要等待实验室分析才能得出,而被一并送检的药物倒是很快排除了嫌疑。
在等待期间,陆痕钦几乎偏执地反复强调着:他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失踪了。
负责调查的警察正在追踪他今日所有的车辆轨迹,见他如此坚持,直接将笔记本电脑一转,朝向他。
屏幕分割成数个路口的监控切屏,视频画面直白地映入眼帘。
高清的电子眼之下,车内前排座椅的景象无所遁形。
直行、转弯,无论哪个角度的画面里,驾驶位上始终只有他一人。
而副驾驶空空荡荡,从未有人坐过。
对向肇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影像也被逐一播放。镜头里,陆痕钦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副驾驶座旁,俯下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座椅神情专注地低语着。
陆痕钦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脊背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他的脸色苍白,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许久,他才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问:“是不是……行车记录仪的数据被修改过?”
那个打着唇钉的年轻人也在旁听,闻言立刻跳脚:“我改个屁,神经病。”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一般猝不及防地刺入陆痕钦的神经,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警察看向他的目光却并无太大波澜,或许他们早已心知肚明。在回看最初线上报警的记录时,面前这位警官曾低声对同事说过:
“给他查查吧,是有点奇怪。正常人遇对向撞击,会下意识往自己这边打方向,所以副驾驶最危险……但他偏偏往另一边打,倒像是潜意识里在保护副驾驶上的人。”
可查过之后,警察们便绝口不提“她”了,只委婉地问:“系统显示您的婚姻状态是未婚,您说的妻子……有近期和她的合照吗?这样我们也方便帮您找人。”
所有旧照片都存在以前的手机、平板和电脑里,并且被他悉数寄往了准备求婚的别墅,那里的墙上还有一整面照片墙,他明明有那么多与她的合影……
“需要最近的。”警察忽然补上了一句。
陆痕钦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存满了记录“夏听婵”衣食住行的各种照片:精致的餐点、叠放整齐的衣物、看过的风景……
唯独没有她本人的影像。
她在睡觉,她走开了,她不便拍照……他本来应该有千万个理由的。
可此刻陆痕钦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孔如同沉在幽深古井里的石子,被厚厚的青苔覆盖,失去了所有光亮。
沉默片刻,他指尖滑动,最终只能点开一张两人在露台上的“合照”。
照片里树影婆娑,他清晰的影子投在地上,身旁另一侧,则是一片茂盛树冠投下的阴影。
警察看了一眼屏幕,又看向他,语气平静:“没有别人啊。”
你们懂什么!
你们懂什么?!
陆痕钦的指尖死死抵在那一团模糊的树影之下,用力到整个手掌都在失控地颤抖,指节绷出嶙峋的白,冰冷的手机屏幕被他按出扭曲的彩色光斑。
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荒诞谎言。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套,破碎地哽在喉咙里,溢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