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天梁远京带她去参观博物馆时候的场景了,她惊叹于每一件文物的巧夺天工。
而他告诉她,这些文物前身或是不成形的碎片,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器具。
而修复的力量将它们拼凑,还原出历史的真实模样,修复师的手,就拥有跨越千年山河的力量。
即使到今天,陶舒然仍然无法忘却驾驶舱玻璃倒映的少年的眼睛。
明亮,闪耀,带着一切向前冲的纯粹少年气。
仅仅只是喜欢他,就好像给她带来了一切拼搏的勇气。
这也许就是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的好处。
陶舒然还记得那天飞机飞至万米高空,梁远京领着她看云层起伏,高楼如棋,他低沉的嗓音悄然引领她。
“最终,你的爱会踏过积雪消融,将亘古冰山融为烈焰,我们能冲上云霄,登上天际,你看,这就是热爱的力量。”
她想要和他拥有同等的力量。
陶舒然深吸一口气,再度抬头,目光直视赵晏云。
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文物修复,所以我想要学。”
“我绝对不会同意。”
赵晏云冷声道:“这几天你哪里都不准去,给我好好在家里反省清楚!”
高考出成绩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陶舒然撑着下巴靠在窗台边,一上午都没有出过房间门。
后来陶鸿风喊她出来吃午饭她也没有应,赵晏云脾气上来了,骂她有骨气就一直不要吃饭。
其实陶舒然只是没有胃口而已。
她觉得转学
以后自己被遇到梁远京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其实青春本来就是欢喜与悲伤的交织体,和年少相对应的,是对一切事物难以掌控的无能为力。
7月一到,抚庆正式进入梅雨季。
天滴滴答答的又落起了小雨。
陶舒然闷烦着心情,低头给好友发去消息,告知她自己可能去不了莲都了。
具体原因她没明说,只是让他们好好玩。
谁知道过了半小时,她房间里的窗户嘎吱嘎吱响,像是被风吹的合不拢一般。
这是个老招式了。
陶舒然一把推开窗,低头向外望,果然看见大家都站在楼底下。
网络上流传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人群中,大家都只能第一眼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人。
陶舒然一眼就看见了梁远京。
他站在最远的地方,微微低着头,黑发湿着,雨下得不算太大,他懒得打伞,一双漆黑的眼眸洗涤后像黑曜石一样闪亮。
此刻正抬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陶舒然一下就慌张起来,胡乱地理了理头发,像个受惊的鸟儿一样“啾”的一下又钻回去。
方晴宜给她发来消息:「然然,我让傅长沛他们去接你了,你看见人了没?」
陶舒然:“……”
「看见了。」
她探出头去:“我怎么出去?我妈还在外面呢。”
“爬下来。”
梁远京伸手叩了叩手边的梯子,竹梯架在墙面上震荡起一墙面的灰,他略偏了下,似乎在催促她快点儿。
陶舒然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这么不着调的,搬一把梯子到她窗户下。
怎么傅长沛这么稳重的人也会做这种事?
蜿蜒曲折的小巷,不知道哪个转弯口就会有熟悉的人过来,也许是害怕被发现,也许是她真的想去。
陶舒然咬住下唇,看了梁远京一眼。
最后推开窗户,小心踩住了梯子。
她真的是第一天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梁远京和傅长沛两个人一人一边给她稳着梯子,这场景,还真有点像电视剧里演的逃婚场景。
陶舒然心虚得不行,就怕赵晏云女士忽然一打开窗户。
那她真的就死到临头了。
因为害怕,下到一半的时候,陶舒然脚忽然卡住了。
之后怎么也放不对,再加上紧张,她额头都冒了汗,小腿肚也打颤。
实话说,她家住的真不高,虽然名义上是三楼,但二楼是个架空的大露台,两层的间隙没多高。
焦灼间,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脚心。
梁远京单手稳住扶梯,将她稳稳当当往上托了托,他沉声说了句,“别怕。”
陶舒然愣了一下,轻轻说了句“嗯”。
后来下来的时候,傅长沛把从小卖部拿来的梯子还回家,她看着梁远京漫不经心擦着掌心沾染的灰尘,只觉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议。
他是对她如天上月一样的人,又怎么可以沾染她的鞋下尘土?
他们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和在巷子口的傅长沛会和。
见她频频回头,傅长沛宽慰她:“别太担心,是陶叔叔让我来接你去玩的,他说你考完也该散散心了,其他的都不用多想,离报志愿结束还有好几天呢。”
陶舒然有些为难地问:“可我什么都没带。”
“酒店里应该什么都有,其他缺的东西我让方晴宜帮你带了。”
傅长沛偏过头,温声说,“你再仔细想想还差什么东西,到莲都前一次性都买了。”
她轻轻说了句“好”,和傅长沛走在同一侧,低着头默不作声。
梁远京漫不经心地在前面走,颀长身形落拓一道影子,忽然扭过头来。
随口问:“和家里吵架了?”
“阿京。”
傅长沛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是说好了,这次出去玩纯散心?”
“怎么,追逐梦想的第一步,连勇气都没有?”
梁远京双手插兜,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在前面走,语调散散漫漫的,像是在逗人。
“果然是还没长大的……刚满十八岁的小朋友。”
陶舒然鼓起脸,刚想要反驳,一抬头,目光撞进了他泛着笑意的眼睛。
他在故意戏谑她。
她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别过脸去躲闪他望过来的目光,心里很认同他这句话。
追逐梦想的过程犹如驾着孤帆求上岸的岛,大部分的时间在漂泊,经历风与浪的洗涤。
如果只是启航前的扬帆就感到困难,又怎么能够真的到达彼岸?
陶舒然紧紧抿住唇,没再说话,心里却下好了决定。
决定好一件事反倒比一直犹豫不决要轻松很多,她脚步轻快了很多,渐渐走到前面,和梁远京并肩。
公交站台下,一身时髦打扮的方晴宜冲他们热情招手。
“等会我们直接坐车去,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车是中巴车,能容纳6-8个人,放下行李还绰绰有余的空间,方晴宜拉着陶舒然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来。
“周叔叔,这两天就麻烦你啦。”
她从包里翻出旅游手册,兴冲冲和陶舒然分享,“这儿有天然瀑布,我们可以玩激流勇进,对了,泳衣我也给你带了一套。”
“虽然我高考考的不怎么样,但我说我要读师范,我爸高兴坏了你知道吗?”
陶舒然小声问她:“你怎么突然想读师范了呀?”
“我看过地图了,师范学院离庆大只有一街之隔,然然,我没你那么有本事,一口气冲进庆大,但我也想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
方晴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余光偷偷瞥向傅长沛,感情纯粹的美好。
陶舒然也有些动容地偏过头,看汽车后视镜上倒映的,一张少年的脸。
车在莲都风景度假区门口停下。
因为时间稍晚,周叔先送他们到酒店办理入住。
酒店傍山而建,生态好得不行,从半腰处往下望,是一片旺盛的万亩荷田,任谁看了都要脱口一句“误入藕花深处。”
“最近游客季,活动还不少,你们收拾一下,晚上我接你们出来玩?”
梁远京拿了房卡,手上拎着相机,随口问,“哪里有视野比较好的地方?”
“小伙子挺上道,刚来就想着给这几个小姑娘拍出片。”
领着他们来的周洪才,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出头点,年轻人的一点流行语都知道。
方晴宜稀罕地说:“周叔叔,你还知道出片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那小闺女一出去玩就拍个不停,还嫌我给她拍的丑了。”
“要我说我那破手机能拍出什么好的,你这小子工具还挺专业。”
周洪才指了个方向:“晚上我带你们去莲湖吧,租个小船在莲花田里晃啊晃,晚上还有夜景,漂亮得很。”
梁远京欲言又止。
其实他是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拍景的,他这个人没太多爱好,拍照也算一个。
总觉得眼睛里看到的不算永恒,相机里留下的,才是珍贵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