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妙嘉和李映桥从房间里洗漱完出来吃早餐,最后给她俩鼓了鼓劲儿:“记住了啊!不要紧张,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能不能考上全靠菩萨保佑了。”
两人齐刷刷地用力点头,只要不是披萨就行。她们已经吃怕了,听到两字都想吐。
“俞喵喵还在昏迷么?”李映桥边喝豆浆边问,狐疑地低头看了眼,这豆浆味道怎么……
“怎么了?”
“没事,”李映桥摇摇头,“俞喵喵今天还能参加考试吗?”
“这会儿估计还在急诊,脱水了,绑匪三天没给他吃东西,挂一晚上营养液了,”梁梅看了眼手表说,“我听说他和你们一个考场,也在三中,你们可以在门口等等他,如果等不到,到点你俩就自己进去。”
“我等等他,看看他被揍成什么样了。”李映桥一股脑喝完豆浆,拉着一旁早就吃完早餐的郑妙嘉出门了,大声道,“梅姐,等我们凯旋吧!”
李映桥在十六考场,郑妙嘉在三号考场,不知道俞津杨在几号考场。中考第一天的校门口,人潮是洪水一般,家长们得着装是何其的统一,李映桥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想去卖旗袍,这段时间的旗袍销量绝对高涨,还有各种横幅、旗帜,连路边的早餐店都要比平日里涨那么五毛一块的。
“来了吗?”郑妙嘉也在人群中探着脑袋张望着那位伤员,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高典已经进考场了,他在你们二中考。”
“不早说。”李映桥心不在焉地啊了声。
“你有什么东西要拿吗?”
“没有,”李映桥说,“让他考完顺便去趟我们班主任办公室那儿,就说他是我老爹,来帮我要回之前她没收我的漫画书。”
“……”
郑妙嘉不知道从哪儿闻到一股烟味,四下环顾一圈,才看见学校对门的窄巷子里,头顶着盲人按摩的招牌,有几个穿着三中校服的男生堵在墙根那边一边说话一边抽烟,吞云吐雾的同时,眼神还时不时朝她们这边瞥过来。
郑妙嘉拽了拽李映桥,“三中这边真乱,那些男生怎么光明正大在门口抽烟,都是初中生吧?好吓人。”
李映桥回头看了眼,认出其中一个穿着黑帽衫的高个子,是她们二中那个爱打赌让她小赚两千的大姐头的前男友,这群人正在商量怎么挽回大姐头,大约是认出她也是二中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黑帽衫倒是眼神都没避讳,直接和旁边几个男的说出她的名字,声音还故作低沉:“那李映桥。”
郑妙嘉愣了一下,拽紧了她的手,“桥桥,你不会跟他打过架吧?他说话怎么跟河马似的,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哞哞哞——”
“别管他,这人脑子有坑的,”李映桥头也不回,“算了,我们进去。不等了。”
刚要转身进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有着玉石一般质地的干净:“李映桥!郑妙嘉!”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有种耳朵干净了感觉,只是听起来比从前稍微嘶哑一些些,但总体还是清亮得能照见整个世界天光云卷的少年。
两人齐刷刷回过头,刚想要大声和他招呼——欢迎俞喵喵同志过五关斩六将,能平安回来参加中考!
一回头,正好看见风把少年刚洗干净的头发高高扬起,往日棱角分明的面孔此刻像只被人揉皱又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的纸团,不光露出花花绿绿的伤疤,嘴角结着全是暗红的痂。脸有些肿,还有些歪,李映桥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俞津杨。
“……咱俩装作不认识他吧。”她小声和郑妙嘉说。
俞津杨输了一晚上的营养液,也不管自己此刻就活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小恶鬼,两只眼睛都肿得像灯泡,至少医生说他没瞎,视力检查也正常,这会儿脑子也意外十分清楚。
问他能不能看见窗外的树干,他说没事,能看见题干就行。
于是他拔了针管就兴冲冲地冲下病床说要来考场,这会儿脚上还绑着石膏,刚下车,一蹦一跳刚站定,就立马喊住她俩,俞人杰和唐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给他加油打气。
那个画面,李映桥真是永生难忘——
她的竹马同志在老父亲和老母亲的搀扶下,俩手架在他俩的脖子上,一蹦一跳地朝着中考那扇校门走去,还不忘回头对她俩提醒道——
“李映桥!郑妙嘉!”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别写全名啊!”
李映桥突然觉得她被这种野狗一样顽强的意志力给深深地震撼了,于是那天三中的校门口就出现这么一幕,几乎让一旁抽烟的几个哥,更笃定了书不能读太多。
“俞喵喵!刘禹锡——”
“字梦得!与柳宗元并称‘刘柳’,晚年与白居易并称‘刘白’。”
“李映桥!《陋室铭》托物言志是哪句!”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郑妙嘉,《赤壁》中借文物抒怀的句子是?”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李映桥!”
“哎!你问。”
“潭中见。”
“潭中见!”
“潭中见!!!”
“小鬼们!潭中见!!!”俞人杰也跟着吼了句。
“果然不用考的吼最响。”唐湘说。
“哈哈哈哈哈,唐阿姨,俞叔叔打牌的时候嗓门更响,我在家看电视都能听见他一对三要不起!”
俞人杰:“……小鬼你又想挨我揍了吧。”
李映桥:“……略略略!”
第十八章
李映桥如果能想到今天——要她把那天晚上一时兴起发给俞喵喵的短信轰炸,在警察叔叔们面前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
她想,她会老老实实说一句:“你好,我是李映桥,请问我的柯南什么时候给我。”
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低着头,声如蚊蚋。
“喵!嗡嗡嗡嗡嗡斐波那契嗡嗡嗡不知好歹。”
一串苍蝇骂骂咧咧飞过去了。
“李映桥同学,”警察同志安抚道,“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还原一下整个事情经过,做个笔录。目前绑匪还没全部落网,嫌疑人董涛也还在逃窜,我们需要根据你们的线索,重新聚焦案件,你的信息相当重要。”
屁嘞。李映桥看他想憋又憋不住的嘴角,气鼓鼓地说:“那肖波叔叔你为什么要笑我。”
这位叔叔是老熟人了,是这次俞喵喵绑票案的主办侦查员,也是上次小糕点差点被拐卖的案件主要负责人。丰潭警力有限,未分设打拐中队,类似案件都由重案中队管,所以这两起案子都是由他负责。小画城案之后,这是他和李映桥第二次见面。
他叫肖波,三庭五眼横竖看都是一个妥帖规整的“正”字,只是说话腔调和他本人的气质很不像,还爱开玩笑。
“没有,谁笑了?”两位警察互相觑了对方上扬的嘴角,肖波先发制人说,“你接着说,我帮你看着,他笑一次,这个月工资扣他一百。”
后者立马不笑了:“……”
李映桥有恃无恐地骤然大声起来:“我最后再说一遍哦,我真的不知道他那会儿已经被绑架了,我只是刚学会斐波那契数列,想跟他得瑟一下而已。事实证明,他脑子没我聪明。他说58的平方是我爸爸的时候,叔叔你说这合理吗?这是学霸能想出来的暗号吗?”
“这比上次小糕点那个案子是困难点。”肖波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
“对嘛!”李映桥叹口气,顾影自怜地口气说,“我真不容易。”
“……”
录完笔录,李映桥走后,一旁的同事这才如获大释地松开绷直的嘴角问肖波,“要不要考虑把她收编了?以后走个定向规培生,进我们警队还是很有希望的,这女孩前途无量。”
肖波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她妈不会同意的,这次事件她妈都说了不让报道她女儿一个字,如果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李映桥可能……而且现在全城老百姓都知道咱木玩龙头企业的儿子被绑架了,但获救的新闻还没发,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写。”
“为什么呀?”同事显然不理解,抬头纹挤成五线谱,都看不出个调来,“这要搁我身上,我妈能当场从梭子蟹进化成帝王蟹了,别说在我家横着走,整个丰潭谁敢挡她路,她能呼死谁。”
肖波站起来,将笔录的资料立着拢拢齐,挑着眉说:“咱妈在警局也没竖着走啊,孙局见了她都得让道,毕竟咱妈是警察。李映桥的妈妈是干什么?”
肖波指了指笔录,“人家妈就是在美容院打工的,都没读过几年书,能用咱妈的格局要求人家吗?她能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能有这种牺牲精神吗?少在这给我逮着机会就吹你的正处级妈妈,知道咱妈快升了。”
“现在还是副着呢。”
肖波再次将笔录资料怼怼齐在桌上敲了三下,说:“如果这次案子关于李映桥的部分细节披露出去,肯定会有人把之前小画城的案子翻出来,两件轰动全城的案子都跟她有关系,李映桥还只是个准高中生,你仔细品品,她妈担心得有没有道理。”
轰动全城倒也是有点夸张,两件案子都不太复杂,只是都有特殊性——一件是人人憎恶的打拐案件,在警方发出了协查通告之后,在人口拐卖最猖狂那几年确实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引起了家长们的高度警惕,小糕点的案件流传度很广,也算是引起了全城轰动。
而这次这件绑架案能在丰潭掀起波澜,无非也是因为俞人杰是当地的木玩领头羊,一九八二的那只小木马的横空出世,从此打开丰潭的木玩经济。
一三年的丰潭木玩产业更是迎来了最鼎盛的黄金时代。那时的丰潭木玩不光在国内市场独占鳌头,海外订单源源不断。俞人杰那几年的身价一年翻一番,在海内外更是享具盛名,从一个普通的地方企业做成了行业的龙头。就连丰潭这么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城,硬是靠着一块块榫卯拼接出来的小木头,逐渐在大众视野里有了姓名。俞人杰更是被赋予“木头大王”这么个众望所归的称号,被老婆儿子笑了好几年。
不过木头大王的独生子被绑架,在当年确实也引起了不小轰动。所以这两件案子虽然不太复杂,但丰潭确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警方出通告之前,俞人杰让唐湘和梁梅带着津杨还有李映桥、郑妙嘉、小糕点这一串糖葫芦去海南度假了,哦还有个朱小亮,长得像个二五坎,说话让人很想砍他,谁让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老学究。
俞人杰选择留在丰潭善后——这次绑架的幕后主使还没揪出来,警方那边也说这次绑架案还有些疑点需要捋清楚,以及他还得防着那些见缝插针的媒体,顺藤摸瓜拿李映桥的事大做文章,那李姝莉会毫不犹豫给他俩巴掌拌蒜吃。
他爷爷的,这次这个人情欠大了,怎么还呢?
要不把李武声绑架了,再给放了,再绑架了,然后再放了……弄个半死,再给他救活了。
“别弄了,再弄它就死了。”俞津杨说。
李映桥丝毫不以为意,两指捻着螃蟹壳,飞过来又飞过去,坐在海滩的礁石上,迎着风浪,表情惬意得很:“死了正好可以蒸了吃。”
海浪声太大,俞津杨大声在她耳边吼:“螃蟹要活着蒸!”
李映桥听见也装作没听见,玩得不亦乐乎:“什么什么?再说一遍,没听见。”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知道她听见了。
他也实在不想跟她争执为什么死螃蟹蒸着吃了要拉肚子这件事,李映桥一定会翻着白眼骂他一身少爷病。但他本来就不爱来海边,知道这是他爸跟他妈的爱情海之后就更不爱来了,海边又脏又臭,简直是细菌培养皿不说。
最讨厌的就是李映桥,动不动撩一捧海水往他身上泼,非把他弄得浑身上下都湿透才作罢,还笑他身材干瘪,说可以拿他当冲浪板。
“怎么样,我这肱二头肌还行吧。”高典在身后的沙滩上和郑妙嘉卖弄说。
郑妙嘉咦了声,“一般,不过比俞津杨的好点。”
“……”
本来好不容易从绑匪手里逃脱,老爸老妈正是对他有求必应的时候,谁知道,来了海南之后,他又成了食物链的底端。
俞津杨回头看了眼,老妈正乐不可支地在和梁梅说什么八卦,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个叫朱小亮的数学老师,正在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片,脑子里估计还在算海浪的波动方程,刚让他们算,他们吓得鸟兽散,才跑来这里捉螃蟹。
他打算回去了,不如和朱小亮探讨分形海岸线。
“妙嘉,”李映桥突然对手上的螃蟹不感兴趣了,转头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去叫郑妙嘉,又莫名压低声音,“啤嘶啤嘶,妙嘉,有帅哥。”
只见一个肱二头肌大得跟装了两个发育不良的椰子、后背晒得像二维码的男人从他们面前拿着冲浪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他还把冲浪板夹在胳肢窝里。
不讲卫生。
“好帅啊,”李映桥由衷地赞叹道,“他夹着个俞津杨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