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其然没说话,只低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却在周越和路知微之间游移,像是在默默观察些什么。
周越看着他们,心口忽然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一向不愿解释,也不喜欢多说,可在这两人面前,却总觉得什么都藏不住,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会被看穿所有心事,而他甚至连转身掩饰的余地都没有。
“你什么星座来着?”她忽然开口,语气轻快。
“天秤。”姜其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低头把水杯放好,语调里没太多起伏,但不失礼貌。
“哦……”她拖长了尾音,笑得意味深长,“那MBTI呢?测过吗?”
“我好像是……INTP。”
“INTP?”她眼睛一亮,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你哥可是标准INTJ,我记得清清楚楚。”,尾音勾着一点调味般的调笑,不明说,却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挑逗,又像是在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等人跳下去。
对面一直沉默的周越终于动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紧,然后松开,嗓音带着点低哑的疲倦:“你真的是学心理学的吗?一会星座一会MBTI……”
他抬眼看她,眼底藏着一丝压不住的烦闷,“能不能有点学姐的样子?”
路知微“哈”了一声,笑得肆意张扬,手指扣在椅背上,做了个鬼脸:“你懂什么,刚开始聊天,用这些是最快看出性格的方式,再说了,学姐怎么了?说不定你们哥俩是遗传都喜欢学姐呢。”
话音刚落,她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冲姜其然眨了眨眼,姜其然正准备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在半空悬着,轻轻地僵住了。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停在周越脸上那一秒,眼底的光轻轻晃了晃。
周越眼角一跳,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给路知微续上,声音冷淡而刻意:“行了,喝你的酒吧。”
姜其然没说话,但眼神却缓缓收了回来,他忽然意识到,周越的过去,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桌上的话题没有断,反而愈发热络。从哥大的课程设计聊到纽约地铁的夜间停运,再说到校内选修的名额抢夺战,路知微说得眉飞色舞,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手上还不停地给自己夹菜。
姜其然话不多,但偶尔插上一两句,总能精准地踩在节奏点上,话题拐得又快又漂亮,有时候甚至连路知微都愣一秒才反应过来。
姜其然接了个电话,起身走向窗边。
路知微这才侧过身,靠得近了些,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酒杯边缘缓缓转着,低低“啧”了一声:“你这弟弟,挺好。”
周越没应声,眼神却往她那边斜了一眼,声音低而克制,带着他一贯的锋利与防备:“你别打我弟的主意啊。”
“哟。”她笑出声来,眼神意味深长,“你现在连他交朋友都要管了?”
周越垂眸喝了口水,动作缓慢克制:“我知道你那点鬼心思。他刚到纽约,别给我搞那些。”
“行吧,好哥哥。”她轻轻摇头,语气像调侃,又像是带着点真心不解,“你管得也太宽了。”
“他愿意的事我不拦。”周越放下水杯,语气依旧淡淡的,可眼神已悄然沉下去一寸,“但你要是撩完不打算负责……”
他顿了一下,语气冷静而锋利:“别怪我翻脸。”
路知微撑着下巴,被他这副“护崽”姿态逗乐了,可她眼神却收了笑,忽然认真起来:“我是真觉得他有趣。不是玩。”语气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克制与诚意。
周越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秒,“你那劣迹斑斑的前科太多。”他终于开口,凉凉一句,“你认真过?”
路知微勾起唇角,笑容带着点酸涩:“谁说我没认真过?”
她眼神闪了闪,有点模糊的光晃过眼底,“只是认真了也没用,你又不信。”
她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那点情绪连同酒一起咽了下去。放下杯子后,她低低笑了声:“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弟拐走的。”
周越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是在思索她这句话的真假,旋即又严肃的说“还有一件事。”
路知微转过脸:“嗯?”
“别跟我弟瞎说我跟夏知遥的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她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抬眉:“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他认识夏知遥。”周越抿了口茶,手指在杯沿蹭了一下,像是在掩饰某种不安,“本来就是邻居家的姐姐。”
“那你怕什么?”她撑着下巴笑着问,眼神里藏着一丝戏谑,“怕他知道你那点过去?”
“他不需要知道。”周越淡淡地说,“那是我的事。”
路知微眯了眯眼,像是在读他话里的另一个版本:“你真觉得能瞒得住?”
周越没说话,只是将杯子推远了一点。
“你弟比你想的聪明多了。”她轻声说,“他迟早会看出来的。”
他们话还没说完,姜其然已经推门回来了。
周越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神色,眼底那点锋利迅速收敛,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平静。
“姜其然重新坐下,他手指刚搭上筷子,又忽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里带着点打趣的意味:“你们在聊什么?回来就看你俩神情那么……可疑。”
周越坦然的对着他一笑:“我们在说你。”
倒是路知微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开口:“在夸你呢。你哥刚说你聪明、会说话,比他靠谱。”
姜其然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摇着头毫不犹豫地回:“假的,他从不这么说话。”
“嘿!”路知微笑得更开,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真是周越亲弟弟?”
“真的。”他抬手摸了摸鼻尖,笑得有点无奈,“但基因可能只传了一半。”
几人又笑作一团,桌上的气氛霎时松了下来。
窗外街头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映进来,在玻璃上晕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落在桌面碗筷和三人的脸上,把这一幕照得温暖又带点不真实。
笑声落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落在飘着酒香和椒盐味的空气里,像是一种极近人心的日常,又像是这座城市里,终于开始松动的某种生活感,熟悉、真实,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重启。
车窗外,街边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一团团模糊的颜色,路灯将光拖得细长,映在湿漉漉的玻璃上,如同时间本身,也慢了下来。
周越开着车,,眼神专注而安静。窗外雨刷一下一下地扫过,节奏平稳,像某种心跳的节拍。
副驾上,姜其然刚把安全带系好,他没说话,只是将背靠上椅背,视线投向雨幕之外的城市,一动不动。
们刚把路知微送回家,那姑娘下车前还不忘回头调侃:“你弟可比你有意思多了。”说完笑着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周越没回头,只是默默打火,踩下油门,车驶离人行道,回程的路不长,可这沉默让时间被拉扯得几乎看不见尽头。
红绿灯在雨中时明时暗,像是停在某个情绪临界点的引信,等着被谁触碰。
终于,姜其然开了口。
“哥,”他声音不大,却在密闭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其实……你已经为我付出挺多的了。”
周越被他说的一愣,没想到弟弟会这么直接的开口。
“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姜其然看着前方的雨帘,语气平静,“你不用事事都替我挡着,也不用替我选方向、做决定……我已经长大了。”
第42章 Chapter 42 周越,你到底想……
车子缓缓驶过一个红灯口, 周越轻轻踩了刹车,车停下,他沉默着, 像是有句话抵在唇齿之间, 却始终没说出口。
雨打在前挡玻璃上,啪嗒啪嗒响, 像是隔着整个城市的轻声回响。
姜其然偏过头,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 那是一张平常冷静又疏离的脸,此刻却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露出一丝疲惫的线条。
“哥,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软下来,“你不用总是这么累的。”
周越他缓缓转头看向弟弟, 那张年轻的脸在窗外橘黄路灯的光下,轮廓被柔化了,眉眼间却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和清醒。
试探性问道:“你知道什么了?”里面藏着不愿承认的疲惫, 也藏着太多早该面对却一直绕开的情绪。
姜其然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全貌, 但我能猜到一些。”他说, 语气轻, 却没有退缩。
顿了一下,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回国了?”
雨还在落, 滴答敲在车顶,节奏像心跳一样慢慢沉进来,窗外的灯光晃进来, 在车厢内投下层层重影,像一圈圈水纹,柔软却无声地晃进某个始终未被触及的角落。
姜其然语气平静,却直白得近乎残忍:“你看,我来了这么多天了,除了路知微,好像没人会找你吃饭。可你跟她……也不像是朋友。”
“她总是看着你的时候欲言又止的,你俩不像朋友,倒像是医生和病人。”
话落的瞬间,车内静得几乎只剩雨声。
周越刚想说什么。
“哥,”姜其然终于低声开口,语气放缓,像怕自己戳得太狠,“你自己没发现吗?你现在……强迫症状挺明显的。”
他数着一样样往下说:“每天早上几点起,衣服颜色怎么搭,书得摆哪一边,厨房调料按颜色排,洗手间连牙膏都分左右边放……那不是讲究,是焦虑。”
“纽约这么大,”他轻轻地说,声音几乎像一阵雨后风,“你一个人,也很孤独吧?”
那一刻,所有声音都远了,雨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只剩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在耳骨里。
周越还是没有说话,因为弟弟说的,全都对。
这些年,他的生活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裹着,外人看来完美、有序、坚不可摧,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可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靠一块块规则硬拼出来的假象。
他靠工作填满白天,靠责任维持自我,靠照顾弟弟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可夜里呢?
他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公寓,洗完澡站在窗边,毛巾挂在脖子上,水珠顺着锁骨滴下,他望着窗外那片被霓虹照亮的城市天际线,突然就怔住了。
他会有一瞬间忘记自己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他是父母安排里必须“争气”的长子,是家族期望里必须“成功”的人,是弟弟人生剧本中最可靠的配角。
他从没想过,如果把这些都拿掉,他还剩下什么。
好不容易,夏知遥来了,把他黑白的世界,一笔笔重新涂上颜色。
可她又走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他刚刚恢复温度的生活,轻轻地,一刀切断,把那些颜色、那些温暖、那些“快要开始相信了”的幻觉,统统抽走。
周越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了。
街灯一下一下映在周越的脸上,照出他眼底的一丝动摇,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低哑,却意外地平静:“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像是在问弟弟,也像是在问自己。
那句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撑得太久,也真的累了。
姜其然侧过身,看着他轮廓清晰却透着疲惫的侧脸,眼神轻轻一动,又开了口:“哥。”
字一顿,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斟酌:“妈以前总说,让你照顾我,小时候我信。可我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一直照顾我了。”
“你看,我能自己做很多事。我也在美国读了四年书,找房子、搬家、赶地铁、应付不认识的人,也会处理生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眼神却越来越坚定,语气也不再只是平静,而是一种温柔而有力的宣告:“哥,我不是小孩了,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其然忽然又开口,穿透夜色的另一重叹息,“妈在想什么,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