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是个藏不住情绪的,”谢石君想起饭间弟弟的落寞,“不过,他能忍住不哭就不错了。”
从前但凡和洪叶萧有矛盾了,他又总是吵不赢,回来就眼泪拌饭。
洪叶萧心想已经在车里哭过了,不过不至于给谢石君说,否则像是抱怨他弟弟,于亲哥来说,孰亲孰近。
她也就没搭腔,继续吸了口烟。
谢石君想起道:“你的钱包,我第二天去看柔柔,交给他了。”
话指港城博览会那天,她走得急,落酒店床脚下的钱包,是由客房经理转交给谢石君的,再由他次日捎带回来。
“嗯,我拿到了。”那晚她去心内科的病房,床头便搁着她遗忘的钱包。
谢义柔侧躺背对她睡,那些天夫妻俩寡言无话——谢义柔显见是知晓了她领证背后的交易;
而她……谢石君提过一早要来看谢义柔,她知道钱包是他留下的,也无需再问谢义柔。从后面搂了他,窸窸窣窣吻得彼此气喘吁吁后,方罢休睡去。
其实打从探病起,谢石君就瞧出谢义柔情绪不对了,“柔柔说难哄也难哄,但如果是你哄,他其实很受用的。”
“我知道。”洪叶萧再清楚不过,谢义柔这阵子闹气,要的是什么。
她吐出口烟,烟雾散尽,心绪也明朗了。
“那怎么……”谢石君忽觉眼梢有个人影。
扭头去看,只见谢义柔立在门畔,后背的光把长影投在檐下,“柔柔?”
洪叶萧回首望去。
“怎么站在风口上?”谢石君掐烟步去,脱了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披。
谢义柔一味从他身侧,朝暗处的洪叶萧望去。
后者只抱手低头,在抽最后那截子烟。
倔强的视线偶尔被谢石君披衣的手臂、翻飞的大衣隔断。
等大衣落在谢义柔肩头,再露出他的脸,他眼睑已是低撇了,并不领情,一把扯下丢还给谢石君。
“烟味难闻死了。”转身进了门。
谢石君拢着被他说烟味的大衣,无奈拍了拍,“这坏脾气。”
*
回程时,由谢义柔开车,洪叶萧喝过酒,坐在副驾,后备箱、后座,装满长辈备的补品营养品。
一路无话,车速不疾不徐,等在车库泊停了车,洪叶萧才问:
“爷爷找你聊了什么?”指单独去书房的事。
谢义柔扯唇,“问我们怎么了。”
果然,谢石君都能瞧出异样来,何况老爷子。
“怎么说?”她侧首问。
谢义柔方向盘的指节攥了攥,“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
“不会坏了你和爷爷的交易。”他迎上她的视线,格外咬重“交易”。
“那就好。”洪叶萧这是实话,说完下车,刷卡进了电梯。
进电梯时,把戒指摘了下来,戴回颈间。
谢义柔也摔门下车,同处轿厢,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待他先进玄关门时,扯下无名指戒指,往柜面随手一丢,“骨碌碌”一道滚动的响。
洪叶萧听了见,没说什么,继续换下高跟鞋。
洗完澡出来,洪叶萧刚进主卧,床侧的人便率先翻个身,乌黑后脑勺朝她。
她也就没躺过去,拿起一侧自己的枕头,去了隔壁次卧睡。
一连数日,她都宿在次卧,早出晚归。
谢义柔也不再忙做早餐、送便当、或晚上等她归家。
因此虽同住一屋檐,彼此却一连数日未碰面。
这天圣诞,晨跑后,餐桌上只摆了她独一份的早餐。
孙妈解释道:“少爷说这两天回老宅住。”
“嗯。”她抿了口咖啡应声。
“那晚餐你不用做了,我今晚应该不回来。”她吩咐道。
从主城区经过时,细雪纷纷,各店铺前立着圣诞树做装饰。
这日虽不放假,福延陵公司氛围也算浓厚,有人楼上楼下奔走,在分发饼干曲奇。
放在各部门靠门的一张工位上,吆喝一句:“是我们部门小程自己烤的,手艺特好,放这儿了,想吃的大家自己拿啊!”
小袋干净分装了,酥脆,微甜而不腻,下午茶时分大家都爱捻一块拆吃,不一会儿见了底。
洪叶萧从宣水市出差回公司时,已然夜深。
雪薄薄在楼下积了一层,她刷门禁进去,拍了拍肩头的绵雪,边朝电梯去。
按下时,“叮”的一声,兜里手机也在震。
她拾出来看,是谢义柔的来电。
一时停在电梯门前,接通了。
“叶萧。”偏巧,身后忽而有人喊她。
电话霎时一挂,一个字也无。
她拿下手机转过去。
此时已然将近凌晨,今天又是圣诞,整栋公司早已漆了灯。
却见程雪意神采奕奕站在大堂那,发现她后步前来。
“叶萧。”又叫了句,已是下班时间,程雪意总算觉得彼此亲近起来。
一面摘下随身背包,在包里拿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没下班?”洪叶萧问。
她回得晚,如今在这,是准备就近在公司过夜。
程雪意拿出一个铁制盒,解释道:“我在用模型练习遗体上妆,这部分我还不太熟悉。”
他把盒递前,“圣诞快乐,这是我做的饼干。”
想起那天她在办公室让他把梨子汤原封不动拿回去说过的话,又补充,“大家都有的,这是给你留的。”
春风润意注视她,仿佛精力无限。
离去后,电瓶车一束光划逝过门口,车上的人隔着玻璃门,朝门内的身影招手挥别。
一如高中晚自习散场,从自行车踩下条腿来,告别的光景。
不同的是,曾经各自那句是“明天见”;
现今,洪叶萧手里一盒饼干,立在阶沿上,临言是:“注意安全。”
方才,“我结婚了。”她看了眼那盒饼干,说。
程雪意反而并无诧异,继而问:“是谢义柔吗?”
她未置是否。
“早该是他,祝福你们。”程雪意仿佛襟怀坦白,连同那盒饼干,也并无他意。
*
凌晨,车辆在高架驰往西珑湾。
洪叶萧推门——门没推动,她施力去推,门后的重物蹭出响。
最后她是从一条缝挤身进去的,入眼一片狼籍。
门边柜被翻个底朝天,甚至移了位置,抵住门的正是这张实木重柜。
而谢义柔,蹲在沙发旁,拿着支手电,歪俯着身朝底下探看。
又托了沙发,要挪开。
洪叶萧跨过狼籍,步了去。
谢义柔视她无物,弯腰施力欲挪沙发。
却发现洪叶萧丢下手袋,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们聊聊。”她说。
谢义柔原本想拽她离开沙发的,都已经执拗地拽了她手臂好几下。
闻言一松,连手电也不拣,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房门反锁了,洪叶萧是拿了备用钥匙,才将门打开。
她去扯那团被子,发现压得死死的,干脆松了手,立在床畔。
坦言道:“我承认,我跟你结婚,有其他目的。”
“你爷爷给我提供了并购案半数的资金;还有,我看中了你的家世。”
这桩送上门的交易,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她喜欢赚钱、喜欢财报上那行数字翻番,喜欢各路权势加成在自己身上,那会令她分外放松,由内而外的享受,而婚姻,也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
除了谢家资金和家世,她和谢义柔又一块长大,还曾谈过,尽管他敏感娇气,她也渐将他吃透了,能免去选其他人的磨合。
“就你姓谢这一点,还需要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挂电话吗。”指那声被他听了去的“叶萧”。
“我不可能和程雪意结婚。”
暂且不论少时三年,她是何种心态,但时隔数年,帮一把程雪意,是她在尽少时情谊,再多的,她很现实,不可能和他建立婚姻关系。
赖英妹曾因那保温桶的材质撇嘴,她拎在手里,自然也有数。
显然,实话并不好听,被窝里透出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