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昭敏, 你也太好性儿了。”叶东赋拉过妻子的手:“扶正那么些年,你早已是琅萱和琅台的正经长辈,叶家的正房夫人, 他们还叫你小娘,不合规矩, 传出去也不好听。”
谢昭敏脸上瞧不出一丝计较的神情,笑说:“规矩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琅萱琅台还不是顾及他们的生母,说明他们是有情有义的孩子, 这份孝心我怎能不成全呢?”
叶东赋叹道:“任何事情你都愿意往好处想,宁愿自己受委屈,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继母了。琅萱和琅台若有良心就该恭恭敬敬地孝顺你。这么些年过去, 他们却毫无长进, 都是我生的孩子,为何三郎就那般乖巧, 难不成两个大的果真是来讨债的。”
谢昭敏愈发笑道:“老爷说哪儿去了, 三郎还小,以后大了指不定有多调皮呢,到时候老爷可别嫌他烦。”
“不会,三郎斯文乖巧, 比他两个哥哥姐姐强多了。”叶东赋说:“有你管教孩子,我很放心,两个大的不成器,我的指望就在三郎身上,别让他被琅萱琅台带坏了。”
谢昭敏垂眸莞尔:“我知道,老爷放心。”
*
叶琅台跟着叶琅萱回屋商量对策,二人得了这件差事,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姐,你说巧不巧,我们竟然还能和谢家那对兄妹打交道,这算不算缘分?”
叶琅萱对镜抚摸珍珠耳坠:“我更惊讶的是他们居然与侯府有染,连私生子都搞了出来,真是稀奇。”
叶琅台倚在梳妆镜旁:“勾引侯府世子,珠胎暗结,说明这谢家有意攀附权贵,而且颇具手段呀。”
“可不是么,前几日在疏云别业相识,实在看不出来他们有这份心计。”
叶琅台道:“我说多住几日吧,你非拉着我离开别业,逃命似的,还不知人家怎么看我呢。”
叶琅萱:“我也是顾虑你的安危,那陈皮就在我眼前被杀,我能不害怕吗。”
“陈皮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害,连尸体都不见踪影。”叶琅台琢磨:“真的不用告诉爹爹详情,让衙门派人去别业查探吗?”
“管好自己的嘴,别多事。”叶琅萱从铜镜里白他一眼:“死个奴才而已,何必为他牵连到我们头上?你让官府的人去疏云别业搜查,又把沈映农父子给得罪了,日后还怎么相处?按我说的去做,给陈皮家人送二十两银子,也算我们体恤下人了。”
叶琅台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不过那个谢知易当时就在你身边,分明目睹了凶杀过程,他怎么那般淡定?不怕歹徒灭口吗?”
叶琅萱:“你以为世间所有男子都和你一样胆怯懦弱呢?”
听见这话,叶琅台轻哼一声:“姐,你还真是色字当头,经过那么凶险的事情,竟然还对他恋恋不忘呢?有没有想过他和凶杀犯是一伙儿的?不怕羊入虎口?”
叶琅萱转过头直勾勾看着他,冷笑道:“倘若他吓得屁滚尿流,我倒一点胃口都没了。越危险的男子越叫人着迷,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劲儿,引人遐想。”
“有这么邪乎吗?”
“跟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叶琅萱目露鄙夷:“你脑子里只有裤腰带,找女人就为了拐到床上享乐,自然不能理解别的需求。”
叶琅台不屑一顾:“不就是情趣么,谁不会啊。”
“我告诉你,你要还惦记谢家那个小村姑,很快就有戏了。”
“嗯?怎么说?”
“想想看,她家二姐勾搭小侯爷,未婚生子,既做得出来,便知是怎样的门第了,这下你只管拿出知州公子的派头,她保管主动送上门来。”
叶琅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我便去客栈下帖子,邀请他们兄妹二人来府上小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倒真惦记谢家四姑娘,忘不了她从树上跳下来,红扑扑的脸蛋,可爱至极。”
他已然成竹在胸,做好了引诱良家女的准备,仿佛宝诺是枝条上含苞待放的花,正等着他出手采撷。
于是次日一早,他特意梳洗打扮,穿戴齐整,银冠束发,玉佩、香囊、怀镜、耳坠、扳指,一身珠光宝气,拿出标准公子哥的派头,乘着香车宝马前往多宝客栈。
不巧,没见着谢四姑娘,谢大掌柜态度冷淡,接过帖子看了看,也没留他吃茶,只说问过四姑娘再做决定。
叶琅台有些失望,怀疑他是否看清帖子上的地址,忍不住开口:“明日我派车轿接二位去官邸。”
“不必,平安州我比你熟,知道衙门在哪儿。”
叶琅台扯起嘴角讪笑,心想怎么跟他预料的不一样?此人未免太狂了,亏他还是做生意的,见着知州公子都不知道巴结,架子未免端得太高。
不仅如此,店里其他人也没正眼瞧他,真是一群土包子,不识货。
叶琅台悻悻地离开。
谢知易让阿贵忙完手里的活儿,把请帖送去宝诺租住的院子,从门缝塞进去,她回家就能看见。
昨晚宝诺没有回客栈,今晚拿到帖子也没有回来找他商量,不知什么意思,或许她担心撞见生母谢昭敏,所以不愿去州衙赴宴。
谢随野提议:“要不把她抓回来?一顿饭罢了,我倒想去官邸坐坐,倘若见到你小姨,打个招呼便是,怕什么。”
谢知易拧眉:“谁小姨?我只见过一次,并不熟悉。你说得倒轻巧,毕竟是宝诺的生母,突然间要见面,她肯定心里不自在,犹豫迟疑也是正常的。”
谢随野冷哼道:“叶氏姐弟没安好心,我看除了给侯府做说客,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
“看上你了呗,叶琅萱想让你做她的男宠,显而易见。”
谢知易扯起嘴角:“你怎么确定看上的不是你?”
谢随野无所谓道:“这对姐弟可真是色欲薰心,脏手伸到客栈来了,那个叶琅台,一大早穿得花枝招展,装给谁看?”
“宝诺不在,他很失望。”
“宝诺的品位能看得上那种货色?”谢随野难掩嫌恶:“这顿饭不吃也罢,省得倒胃口。”
*
次日傍晚,宝诺散值,骑马回客栈吃饭。
伍仁叔问:“叶家请客是不是就在今晚?你们不去吗?”
宝诺说:“吃完再去。”
伍仁叔觉得好笑:“哪有人赴宴之前先在自己家里吃饱?是有多瞧不上他们的饭菜?”
宝诺:“主要为了谈事情,一会儿肯定食难下咽。”
谢知易见她还有闲情逸致张罗自己的晚饭,便知她心态稳定,不会因为可能见到谢昭敏而慌张。
宝诺闷头填饱肚子,没怎么说话。
掌灯时分,天色已暗,兄妹二人乘坐车轿前往官邸赴会。
叶氏姐弟正坐在院中苦等,越来越烦躁。
“该不会真的不来吧?”叶琅台难以置信:“我亲自送的帖子,无论如何也该差人回个话呀,小门小户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啊?”
叶琅萱也心烦:“你是不是送帖子的时候臭显摆了?否则人家怎会不理不睬?”
叶琅台睁大眼睛望去:“人家?谁啊?你向着谁说话呢?”
这时小厮忽然进门禀报:“小姐,管事的说谢家兄妹到了。”
“果真?”
“他们有请帖,正往内宅过来。”
叶琅萱和叶琅台顿时喜笑颜开,起身指挥丫鬟:“快,通知小厨房可以上菜了。”
“姐,既然他们肯现身,说明有得谈,侯府的事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废话,你真当他们放着侯府这棵大树不想攀附呢。”叶琅萱道:“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抓住孩子才好谈条件,你等着瞧,这顿饭吃完保证原形毕露。”
叶琅台整理衣衫:“我就说嘛,普通人的清高一文不值,抓住机会改变命运才是正常反应。”
不多时,久等的客人到了。
他们穿过月洞门进来,小厮在前边打着长柄灯笼,人影有些模糊,谢知易穿着靛蓝衣衫,身形高大而颀长,衣摆在小腿下晃动,走起路来亦是赏心悦目,等他走到灯烛更亮的地方,月光作证,那副皮囊有些惊心动魄。
谢宝诺则是寻常女子的装束,初入官邸却泰然自若,既不好奇也不张望,恬淡的神色好似水中芙蕖,清雅幽静。
仔细看,他们五官虽不相像,但眉眼之间的微妙表情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即便不知他们兄妹的关系也能猜到是极为亲近的人,足够熟悉才会相似。
叶氏姐弟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个彻底。
叶琅台不自觉地整理自己精致的衣冠,叶琅萱瞥他一眼,顿时觉得俗不可耐,有点丢份。
“山中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叶琅萱招呼他们入座:“那天走到时候没来得及打招呼,两位可别见外。”
这时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陆陆续续进来摆饭。
“诺诺,你坐这儿。”
谢知易和她换了个位子,以免上菜的时候不小心碰着她。
叶琅萱捕捉到这个小细节,心下一怔,没料到他对妹妹如此体贴,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男人?怎么她以前从未遇过?想到这里转头一瞥,孪生弟弟仿佛开屏的孔雀,只顾冲着谢四姑娘笑,俨然一只挂相的蠢货。
没眼看。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叶琅萱拿出一只黄花梨木匣,先送厚礼。
“四姑娘,咱们有缘,上次就想结交你这个妹妹。”她一边打开匣子,一边送到宝诺手里:“这是我一点心意,想来女孩子都爱簪子,这上头的翡翠是骠国进贡内廷的,外面买不到。”
宝诺端详道:“果然十分精美。”
“你喜欢就好。”
只要收下东西,什么话都好说了。
叶琅台拿起酒杯:“四姑娘就是爽快,初见时从树上跳下来,天真烂漫,毫不怯场,我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
谢知易抬眸扫过去,目色清冷,嫌恶之感不言而喻。
叶琅萱觉得时机成熟,便试探地提起建平侯府,不过她并未直接开口劝说,而是假意站在谢家的立场,先帮他们斥责侯府与国公府仗势欺人。
“孟承豫与赵小姐成婚两年有余,膝下竟无一儿半女,恐怕赵小姐根本无法生养,孟承豫被她管得紧,不许纳妾不许养外室,说不定谢二姑娘的儿子就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叶琅台帮腔:“是啊,小侯爷唯一的血脉,可想而知有多尊贵。”
叶琅萱笑说:“倘若那孩子入了侯府,必定如众星拱月,谁敢不宠他敬他?如今这世道,处处都是拜高踩低的人,没有家世背景做依靠,真不知得吃多少苦头。”
叶琅台跟着感叹:“连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不能幸免,京城遍地都是达官显贵,一出门就好像自己矮人家一头。”
叶琅萱语气诚恳:“我要是有了孩子,定以他的前程为重,尽量给他铺路。你说,哪个男孩儿长大不追求功名利禄?谁不想做人中龙凤?那些出身穷困的人,难道他们自己愿意?”
“我肯定不愿意。”叶琅台道:“说句不好听的,穷人活着没什么意思,在权贵眼中和烂鱼臭虾并无差别。人分三六九等,倘若前世没有积德,今生投胎沦为贱民,倒真不如早死了好,省得活受罪。”
叶琅萱嫌他讲话太过直白,帮忙润色道:“他的意思是,世上没有公平可言,出身便决定了很多事情……做父母的应当对孩子负责,否则他将来大了,在外边受了冷眼,回来反倒责怪你呢。”
宝诺淡淡笑道:“馒头是我二姐的孩子,血缘上来讲,孟承豫确实是他父亲,倘若日后他长大了,想去侯府转转,我们也不会阻拦,凭他自己高兴就是。”
“……”
叶琅萱苦口婆心讲那么一大堆话,被她这么轻飘飘地就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