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谢昭敏说:“静水庵。”
叶琅萱笑起来,指挥小厮:“你把方才汇报给老爷的话再给夫人讲一遍。”
“是,小的跟着夫人的马车出城,先是到了静水庵,没过一会儿夫人出来,回了城,接着去了多宝客栈。”
谢昭敏垂下眼帘,攥住了手。
叶东赋依旧不语,似乎还在琢磨眼下的情况。
“小娘,你偷偷摸摸跑去多宝客栈做什么?”
这两个小畜生竟然派人跟踪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建平侯府的差事尚未办成,我去看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是么?”叶琅萱弯起嘴角:“我还以为你去和亲生女儿团聚呢。”
谢昭敏霎时屏住呼吸。
叶琅台隐含兴奋,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差错般:“谢宝诺果真是你女儿?谢知易是你外甥?天下竟有这般巧合,看来咱们两家确实有缘啊。”
叶琅萱轻嗤:“小娘,你女儿都那么大了,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当初你隐瞒前史来到我家,我母亲好心收留,将你当做知心的姐妹,而你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抢走了她的夫君……”
“行了。”叶东赋神色严厉,冷冷瞥过去:“长辈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叶琅萱撇撇嘴,别开脸去。
叶琅台接话:“父亲,小娘隐瞒欺骗,待人不诚啊。”
叶东赋沉声道:“昭敏,你该一早告诉我,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谢昭敏听他的语气便知留有余地,立马解释:“老爷,并非我想隐瞒,只是当初所托非人,那些年过的日子不堪回首,我决心斩断过去,发誓再也不看回头路,权当重活一遍,所以才对往事闭口不提。”
说着掏心窝的话,她眼眶泛红,用帕子掐了掐眼泪。
“若非老爷垂怜这个飘零人,只怕我早就死在外面了……妾身今日所有皆是老爷的恩德,若能早点儿遇见老爷,不至于耽误了年华,白白受那些罪……”
叶东赋叹气,拉过她的手:“我没有怪你,多年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叶琅萱和叶琅台对视,无语地白了眼。
“既然小娘和多宝客栈有此渊源,侯府的私生子应该能带回京城了吧?”
“不错。”叶东赋拍拍她的手:“谢家那几个年轻人都是你的晚辈,你出面游说,必定马到功成。”
谢昭敏扯起嘴角笑笑:“我与他们并没有多少情分,谢家的老二老三更是和我毫无瓜葛……不如让徐哲呈上状子,您升堂审理,正大光明地把孩子送还建平侯府……”
叶东赋抬手打断她的提议:“我原本做的这个打算,可你女儿谢宝诺乃是惊鸿司游影,这倒不好办了。”
“什么?”谢昭敏僵住:“她是……游影?”
“是啊,惊鸿司,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叶东赋琢磨:“这样吧,由我牵线搭桥,摆一桌酒席,请双方坐下和谈,即便要得罪游影,那也是侯府的事儿,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谢昭敏没吭声。
叶东赋吩咐道:“明日你亲自递帖子,宴席你也一起去,稳住谢家兄妹。”
“……是。”
谢昭敏懊悔不已,她先前不该把话说绝,倘若态度柔软些,再见时脸上都过得去……
可无论她有多不情愿也只能厚着脸皮再登多宝客栈。
谢昭敏用一晚上调整好自己,她毕竟是宝诺的娘亲,谢知易的姨母,是他们在世上所剩无几的血亲,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真的无视自己吧?
尤其自幼遭遇变故的孩子,内心深处一定渴望亲人的关怀,即便嘴上厉害也是发泄不满,希望长辈低头认错罢了。
虽然谢昭敏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宝诺成为惊鸿司游影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但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想在生母面前耍官威?她做得出来吗?不可能的。
翌日,谢昭敏备着礼品,光明正大地前往多宝客栈,就当昨晚的不愉快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登门造访。
宝诺一早去了衙门,不在店里。
谢随野自有安排,应下饭局,但时间地点得由他来定。
谢昭敏没想到这么顺利,心下揣摩,他们果然对侯府有所图谋,既然愿意坐下来谈,那便是想好让出孩子的条件了。
既然宝诺有官职在身,那么她更不可能和自己作对,毕竟谢昭敏如今是知州夫人,双方把关系处好了,对她的前程有益无害,这是常人都懂的道理。
叶东赋得知饭局敲定,自然高兴,只是对于谢随野的傲慢有些不满:“你这个外甥架子倒不小。”
谢昭敏说:“他们手上攥着小侯爷的孩子,将来说不定就是侯府的亲家,自诩身份也是有的。”
叶东赋冷笑:“如今这些后生,攀附权贵投机钻营,小聪明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谢昭敏不置可否。
叶琅萱和叶琅台被排除在外无法参与,难免失落,少不得揶揄几句。
“小娘真是左右逢源,那晚谢知易指桑骂槐,揭老底,泄私愤,含沙射影起来毫不顾念你是他的长辈,小娘这都能忍,实在令人佩服。”
谢昭敏默然片刻,慢慢走到叶琅萱面前,温柔地替她整理钗饰。
“明年就要出嫁了,怎么还这么毛躁?元家乃书香门第,听闻元世聪的母亲极其看重家规,将来你嫁过去一定要好好和她相处,切勿像在家里这般猖狂,倘若元夫人得知你在婚前纵情私欲,恐怕后半生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叶琅萱沉下脸,一把推开她的手:“不劳小娘费心,日子好不好过,各凭本事罢了。你若坏我姻缘,爹爹可不会放过你。”
谢昭敏面色随和:“老爷若知道你素日干的那些好事,会不会放过你呢?”
“……”
“人长大,该懂些分寸了,大小姐。”
第64章
谢随野将饭局定在七日之后, 也不去官邸,而选在平安州最雅致的观鹤楼。
午时初刻,三方人马悉数到场, 聚在偌大的雅间,围桌坐定。
季安依然谨慎, 徐哲得知对方有惊鸿司这层关系,亦收敛些许。
“谢四姑娘怎么没来?”叶东赋发现少一个人, 左右张望。
谢随野:“衙门那么多事等着她处理,今日又非休沐, 她来做什么?”
这叫什么态度?徐哲登时就想发作,季安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冷静。
叶东赋也不太舒服, 转头看了谢昭敏一眼。
谢昭敏脸上挂不住, 没想到宝诺竟然如此无礼,连她的面子都不顾及。
“罢了, 谢掌柜在这儿也一样, 只要今日将事情谈定,往后有的是机会熟络。”叶东赋自恃长辈,又是知州,不与之计较:“想来你们兄妹几人已然商量妥了,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和你姨母在这儿,都是一家子亲戚,但说无妨。”
谢随野扫视桌上众人,接着嗤笑起来:“谁跟你们是一家子?馒头绝不可能去建平侯府,他是谢家的孩子,没有商量余地, 明白吗?”
此话一出霎时激起众怒,徐哲冷道:“耍我们玩儿呢?摆那么大谱来这里吃饭,人到齐了你还跟我装腔作势,过分了吧?”
“不耍一耍你们怎么长记性?”谢随野挑眉:“我已经几次三番表明态度,你们听不懂人话,持续不懈地骚扰,欠不欠啊?”
叶东赋震怒,惊愕地转向谢昭敏,用眼神质问:这就是你的好外甥?!
谢昭敏屏住呼吸垂下眼,手掌微微发抖。
她难以理解这对兄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非要挑衅权贵,以为做上游影就能把皇亲国戚踩在脚下了?
他们迟早会为自己的无知和傲慢付出代价。
不中用,原本指望他们识趣,没想到竟如此浅薄狂妄。
谢昭敏在心里与之划清界限,彻底切割干净。
“年轻人,不要把事做绝。”叶东赋沉声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谢随野:“老东西不要教年轻人做事,你已经不合时宜了。”
叶东赋大怒,起身就要发作,这时跑堂的进来:“谢掌柜,您的客人在隔壁。”
谢随野悠然拍拍衣衫:“诸位请自便,我的话说完,该去办正事了。”
*
陆刹在朝为官多年,性情刚正耿直,甚至不近人情,时任巡抚大员,历经岐王之乱,朝廷命其坐镇平安州善后,稳定局势。
如今宴州与朝廷签订盟约,南朝获得了宝贵的盟友,边境防线大大向前推进。而稳坐宴州头把交椅的永乐宗宗主正在平安州活动,虽伪装成一介平民,但他身份尊贵特殊,朝廷命陆刹负责接触,以上宾之礼相待。
谢随野自然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表明想在南朝维持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对外暴露他的身份。
这次观鹤楼见面不算公干,陆刹在官场上几乎没有朋友,可若抛开双方背景,谢随野那种直截了当的性子倒与他十分相投。
“谢掌柜好人缘啊,随便在哪儿吃饭都能遇到朋友。”陆刹以为他在隔壁应酬。
谢随野落座:“不是朋友,讨债的,缠了我好些时日。”
“还有人敢跟你讨债?稀奇。”
伙计正端来热茶,这时徐哲带头冲了进来,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当即破口大骂:“姓谢的你算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当我们建平侯府是吃素的!别以为你妹妹在惊鸿司任职就了不起,区区一个游影也敢和宁国公建平侯叫板,我看你们嫌命长,全家都不想活了!”
伙计吓得连连后退,谢随野若无其事地观赏他发癫,陆刹则面无表情。
叶东赋道:“小侯爷的儿子不能流落在外,事关侯府血脉,我看谢家还是等着对簿公堂吧。”
如此一来算是撕破脸,谢昭敏只想尽快抽身,别蹚这趟浑水。
陆刹开口,问:“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谢随野挑眉:“那俩是宁国公府和建平侯府的鹰犬,边上是平安州知州叶大人。”
陆刹本就是个面瘫,眉目冷冽刚硬,沉下来打量,愈发森冷威严。
他今日出来吃饭没有穿官服,叶东赋就任之后还未见过巡抚的面,所以并不认得。
“我二妹与小侯爷育有一子,他们是来抢孩子的。”谢随野言简意赅。
徐哲已然丧失理智,听见这话愈发暴跳,再次凶狠地拍打桌面:“给你脸了是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谢家算哪根葱!攀上侯府这棵大树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姐姐姐夫是体面人,给你们留足了脸面,你还真当我们好说话呢!叶大人,我看没有客气的必要了,立刻将谢氏全家下狱,客栈查封,让他们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也配和侯府叫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东赋面色沉沉,默认了这个提议。
季安也不敢出声了。
谢随野却是悠然笑开:“哟,知州衙门是建平侯府的后院呢?区区一个远房外戚都敢发号施令,这是不是叫官官相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