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正要叫骂,忽然发现坐在圆桌对面那个面瘫冷冷看着自己,气场颇为古怪。
“大人。”此时闯入两名带刀侍卫,拱手行礼:“卑职听见这边好大的动静,可有什么意外?”
陆刹抬手一指,沉声道:“将此人拿下。”
徐哲尚未反应过来,胳膊猛地遭到反拧:“啊!!谁敢动我!你他妈不要命了!”
叶东赋觉察不对劲,脸色惊变:“你是……”
侍卫将徐哲死死按住,同时厉声呵斥:“放肆!巡抚大人面前岂容你叫嚣!”
此言一出,叶东赋双眼几乎瞪出眼眶,霎时寒毛耸立,太阳穴跳得快要炸裂:“巡抚……陆大人?”
糟糕。
“叶知州。”陆刹的声音冷若冰霜:“岐王之乱刚刚平息,陛下憎恶朝臣结党营私,你怎么还敢顶风作案?”
叶东赋赶忙作揖:“下官不敢,下官听闻小侯爷的孩子流落在外,正要升堂审理此事。”
“还需审理吗?我听此人方才所言,分明给你下达指示,查封客栈,将谢氏全家下狱,没错吧?”
叶东赋倒吸凉气:“大人明鉴,徐哲口不择言行为莽撞,下官并未将他的疯话当真,今日宴请两家商谈,下官作为中间人调停,绝无偏私。”说着回头扫了谢昭敏一眼:“内子与谢掌柜乃是血缘至亲,下官怎会为难自家子侄。”
陆刹询问谢随野:“你与叶知州是亲戚?”
他靠在圈椅里,胳膊搭着扶手,挑眉道:“不好说,是不是亲戚,取决于今日巡抚大人在不在这儿。”
这话简直是打叶东赋和谢昭敏的脸。
陆刹命令侍卫:“先把这个叫徐哲的刁民押回衙门,稍后我亲自审问。”
“是!”
脸色惨白的徐哲被带走,季安立马跪下:“回禀大人,徐哲乃是宁国公府外戚,横行霸道惯了,在侯府也是这般张狂,他此番行径纯属自身品行卑劣,与我侯府无关啊!”
陆刹:“你倒乖觉,想划清界限没那么容易,去巡抚衙门候着,等我审完他,自有话问你。”
季安用力闭眼:“……小的领命。”
连季安都知道割席,叶东赋自然有这个觉悟,赶忙表明立场:“大人,那徐哲仗着国公府的背景向下官施压,来势汹汹咄咄逼人,况且谢二姑娘的孩子确系侯府子嗣,下官这才不得不居中调解……”
没等他说完,谢随野冷冷开口:“告诉孟承豫,馒头是永乐宗的孩子,看他还敢不敢伸手来抢。”
叶东赋猝不及防钉在原地。
当日陆刹便在巡抚衙门提审徐哲,因其态度嚣张,责令重打三十大板,丢进了牢房。
季安引以为戒,愈发不敢轻慢,恭恭敬敬地交代此行的目的,尽力撇清侯府与叶东赋的关系,只管推给徐哲一人。
“我家世子与叶知州并不相识,更无来往,此番牵涉叶知州,都是徐哲自作主张仗势欺人,侯府从来没有授意啊!”
陆刹放他回金陵城报信,这季安压根儿不理会尚在牢狱中受苦的徐哲,赶忙快马加鞭回侯府告知世子。
叶东赋焦头烂额,质问谢昭敏为何不早告知他谢随野的背景。
“我,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呀,谢昭颜当初是嫁给永乐宗的堂主,可我对宴州那个地方一无所知,况且与家姐早就分道扬镳,十余年来切断音讯不曾联络……”谢昭敏心乱如麻,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近日碰巧和那两个孩子重逢我才得知姐姐早已身故,我以为谢随野只是经营客栈的一个掌柜,哪里想到他还有别的身份?老爷,永乐宗远在宴州,就算他在宗门内位高权重,也不至于能影响平安州的局势吧?”
“蠢货,朝廷大事你不知晓,难道还看不出陆刹对他的重视吗?”
“这……说到底,建平侯府想抢孩子,那是他们和多宝客栈的恩怨,与我们何干?老爷平白无故被拖下水,属实冤枉。”
叶东赋眉头紧锁,不想听这些废话:“你赶紧去请他来府上做客,对了,把你女儿也请来,你是他们的至亲啊,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什么都好说。”
谢昭敏犯难,用力揪住手指:“老爷,他们兄妹相依为命长大,对我并没有几分亲情,我去也是徒劳……”
叶东赋:“十多年未见,生分也是正常的,所以你才更得主动缓和关系啊,毕竟血缘在那儿,他们还能弃你不顾吗?”
谢昭敏正垂眸纠结,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叶琅萱和叶琅台在廊下偷听,忍不住发出了讥讽。
“小娘啊小娘,怎么你的亲生女儿不愿与你亲近,你的外甥也不愿搭理你,做人实在有点失败哟。”
叶东赋沉下脸厉声呵斥:“你们捣什么乱?不能替我分忧还要内讧!”
姐弟二人被震慑,赶忙上前:“爹,女儿正是给您分忧来了,那日宴请谢家兄妹,你不在,没有听见谢随野指桑骂槐说的那些话,他们厌恶势利眼,小娘自己找到活路便丢下女儿不管,如今想要拉拢人家,务必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得让他们好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才行。”
谢昭敏凌厉的目光射过去,瞬间面如铁色。
叶琅台也道:“听闻徐哲被打了几十板子已经下狱,巡抚大人那脾气定要参奏宁国公和建平侯,父亲怕受牵连只能求助谢家,小娘,只能委屈你了。”
谢昭敏忍了这两个蠢货十几年,今日不想再忍。
“他们兄妹最厌恶的人应该是你吧,琅台。”
“我?与我何干?”
“你肖想宝诺,几次三番骚扰她,你的小厮陈皮为了你,还想给她下药,弄晕了送到你床上,呵呵。”谢昭敏冷笑:“如今想来,陈皮怎会无缘无故失踪,定是被谢随野除掉了。”
叶琅萱和叶琅台大惊,她怎么知道这些内情?
叶东赋听得眉头紧锁:“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娘,你派人监视我们?”叶琅萱瞪大眼睛:“我身边的鹦儿是你的人!”
谢昭敏冷面相对,无动于衷。
正当此时管家急忙跑进来传话:“不好了老爷,几个官差闯进内宅,说要逮捕大公子!”
叶东赋猛地站起身:“这是州府衙门,哪个官差敢逮捕我儿?!”
“是巡抚衙门的人,他们手上有巡抚大人签押的朱票!”
“什么?!”叶东赋大惑不解:“巡抚衙门抓琅台做甚?”
“爹……”叶琅台不明所以:“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他们肯定弄错了……”
这时带刀的衙役大步来到正厅,向叶东赋出示腰牌和朱票:“奉巡抚大人之命,请令郎跟我们走一趟。”
“犬子所犯何事,怎会惊动巡抚衙门?”
“澹州云梦乡有人来告,叶琅台勾结县令强占良家女,逼死两条人命,大人震怒,命我们立刻带他过去问话。”
叶东赋万分惊愕:“我怎么不知有这种事?!”
“爹、爹救我!”叶琅台吓得腿哆嗦,脸色煞白。
衙役公事公办,立即上前抓人,并未因其知州公子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干脆利落地回衙门复命。
“琅台!”叶琅萱追到院门又飞快折返:“爹,就这么任由他们把琅台带走吗?!陆刹手段刚硬,万一对他用刑怎么办?他如何受得住?!”
叶东赋头晕目眩,赶忙扶着圆桌落座,手指颤抖:“来人,快,快去打听,是什么人状告公子。”
这时谢昭敏不紧不慢开口:“定是楚儿的瞎眼外婆吧。”
“谁?”
谢昭敏:“琅萱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老爷不妨问问,去年她们姐弟到云梦乡游玩,都干了些什么。”
叶琅萱屏住呼吸,太阳穴跳得发痛。
叶东赋:“怎么回事,说!”
叶琅萱跪到她爹跟前:“琅台他,他被一乡野女子蛊惑,中了奸人的圈套……”
“呵,什么圈套。”谢昭敏冷笑:“人家早就定了娃娃亲,一口回绝了琅台的示好,他色欲薰心,竟然贿赂知县,给楚儿的未婚夫随便套了个罪名关进大牢,这主意还是你出的,这么快就忘了?”
叶琅萱眯起双眼瞪过去,牙齿咬紧:“小娘可真是用心良苦,背后盯得那么紧呢。”
叶东赋按住额头:“贿赂知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边为非作歹……”
谢昭敏:“楚儿为了救未婚夫的命,被迫委身琅台,他把人弄到手没多久就腻了,丢到一旁,可楚儿已经身怀有孕,她不想生下孽种,买药落胎,谁知出血过多一命呜呼了。她未婚夫从牢里放出来,得知楚儿的遭遇,愤恨之下竟为她殉情而亡。”
听完前因后果,叶东赋骤然暴怒,“啪”地一声,给了女儿重重一记耳光:“你们干的好事!我怎么生出这样的孽障!”
叶琅萱歪倒在地,侧脸很快红肿:“爹,你竟然为了不相干的外人打我?难道是我让他们去死的?琅台给了楚儿一大笔银子,够她们祖孙吃半辈子了,谁让她乱找郎中开药的?一个蠢女人,倘若生下叶家的孩子,后半生的依靠都有了,她自己蠢,害人害己,与我何干?!”
叶东赋气得几乎昏厥。
谢昭敏冷眼瞥着:“老爷,这种事情不止一遭,你要做好准备。”
叶琅萱瘫坐在地抽噎:“爹,眼下要紧的是救出琅台,那个瞎婆子连澹州都没去过,怎么突然千里迢迢跑来平安州告状?这背后定有蹊跷,有人冲着我们叶家来的!”
叶东赋冷静片刻,起身握住谢昭敏的肩膀,语气凝重。
“夫人,家中遭此变故,你快联络你外甥,他在巡抚大人面前能说得上话,否则陆刹一定会弹劾为夫,三皇子明哲保身未必会保我,事关重大,你万不可耽误啊。”
谢昭敏深吸一口气:“老爷放心,我自会竭尽所能与你共渡难关,不过此事之后我想带三郎回奉城,让他有个安稳的环境长大。”
“好,好。”叶东赋忙不迭点头答应:“只要你肯尽力,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昭敏这就出门前往多宝客栈。
叶东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滑坐圆凳,目光转向瘫在地上的女儿,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这样……琅萱,你和琅台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你们小时候分明很乖的啊,善良又懂事,出门见到乞讨的穷人都会心生怜悯,说要把自己的吃穿物品送给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啊?”
叶琅萱咬唇不语。
“老爷……”孪生子的奶娘哭着进来,扑通跪地:“都怪我没有早告诉你,少爷小姐才会一再犯错酿成今日之祸……”
叶东赋:“刘妈妈,你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既然发现孩子出了问题,为何不提点呢?”
“我告诉过夫人,她怕你责罚孩子,不让我说啊……夫人过于溺爱少爷小姐,无论他们干了什么坏事都隐瞒下来,如此长年累月纵容,岂不是、岂不是把孩子养废了呀……”
叶东赋按住额头,有些心力交瘁:“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慈母多败儿,即便这次把琅台救回来,他还有什么用呢?走不了科举,家里的产业更不可能交给他打理,否则真要把祖宗基业都败光。”
叶琅萱僵硬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姐弟一直被人算计啊,原来谢昭敏打的是这个算盘!她处心积虑隐忍多年,就等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琅台彻底毁了!
好歹毒的婆娘,好深的心计,果然从她进入叶家的那日就没安好心!
叶琅萱的指甲掐入掌心,一瞬间恨入骨髓。
*
马车停在街头,谢昭敏让车夫候在原地,她独自走向多宝客栈。
时近黄昏,客栈生意好,嘈杂喧哗,她站在外边消磨时间,没打算进去。
她不会再为叶家付出半分心力,有个过场就当交代了。
今天谢司芙和馒头回来,一大家子团聚,店里的伙计也高兴,一个个接力,驮着孩子在肩上到处跑。
“当心别把馒头摔着!”宝诺挽起衣袖,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使劲亲了几口:“想不想小姨?嗯?”
“想!”
“算你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