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无比疏离的目光上下打量,心想这是哪儿来小孩,穿得毛茸茸,活像只兔子,瞧着只有六七岁,他最讨厌这个年纪的孩子,嫌烦。
“谁是你哥哥?”
那极度漠然的语调让宝诺呼吸瞬间消失,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小孩谁家的?”
伍仁叔和谢倾对视一眼,组织语言:“那个……”
宝诺紧紧攥住发颤的手,再次鼓起勇气开口,告诉他:“我是宝诺呀。”
“谁?”
“我,我是你的妹妹谢宝诺……”
听见这话,他扯起嘴角嗤道:“少乱攀扯,我几时多了个妹妹?”
宝诺大气也不出,惊恐地望着他。
伍仁叔走近,从后面握住小姑娘僵硬的肩膀,以示安抚。
“随野,这是你小姨的女儿,知易把她接过来了。”
宝诺脑子嗡嗡作响,身体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气,迅速瓦解。
谢随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张桌子,一条板凳。
“真会找麻烦。”他冷冷讥讽:“你娘不是放下豪言壮语和我们断绝往来么?既然如此,我与你自然也没什么关系,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吧。”
眼睛看不清东西,豆大的泪珠子不断滚落,她眼中熟悉的哥哥扭曲变形,比怪物还要可怕。巨大的冲击之下,宝诺溺水般张嘴着,仍在低声呢喃:“哥哥……”仿佛想要把他喊回来。
伍仁叔叹道:“随野,她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你让她上哪儿去?她爹死了,娘跑了,八九岁的小孤女,你说她还能去哪儿?”
“这不是我该管的事。”谢随野态度笃定强硬:“给她找一户人家,拿些银子寄养,尽快送走。”
……
以后有哥哥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要你想要的,哥哥都会给你。
既是承诺,怎会轻易许下,又轻易抵赖呢?
……
言犹在耳。
宝诺不能呼吸,心脏四分五裂般抽痛,即便被周氏毒打也没这么痛过。
哥哥不会骗她。
这个人是谁?
一定是中邪,恶鬼上身。宝诺见过乡下驱邪,洒符水,抽鞭子,烧头发。
要把恶鬼赶走,哥哥才能回来。
她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
“愣着做什么?”谢随野打量伍仁叔、谢倾和谢司芙:“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没有人动,也没做声。
谢随野气笑了:“行,我现在就轰走她。”
说罢正欲起身,这时宝诺突然取下发簪,对准他的心口,用自己整个人的力量扑下去。
锐器刺破皮肉的痛楚令人不可置信,他抬起头,对上一双绝望的眼睛。
“把我哥哥还给我。”宝诺一字一句。
她不是个孩子吗?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恨意?
宝诺拔出银簪,再次狠狠戳下去。
“把我哥哥还给我!!!”
“宝诺!”伍仁叔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抓住她。
谢司芙和谢倾看见这幕也如五雷轰顶般愕然:“老四!”
宝诺满手是血,簪子掉了,她便扯住他的衣裳不放。
“你这个假货!恶鬼!我要杀了你!把我哥还回来!!啊——”
谢随野胸膛晕开鲜红血水,他瘫坐在地,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崩溃发狂的小姑娘。
这么烈的性子,这么硬的脾气,原来是他看走了眼,她根本就是披着兔子皮囊,实则长了尖牙利爪的野兽。
想起来了,三年前母亲带他去探望家道中落的小姨,那两日是谢知易与她相处,必定有了些交情,临走时谢随野醒来,听见小姨和小姨父在吵架,而这个表妹充耳不闻,只顾给他塞果子和蜜饯。
“哥哥,路上带着吃。”她眨眨漂亮的杏眼:“记着我们的约定,别忘啦。”
约定什么了?谢知易背着他跟人约定什么了?!
他莫名其妙懒得搭理,只觉得屋里吵架的两公婆异常讨嫌。
马车慢慢走远,小表妹仍站在田边挥手,一条小黄狗围着她转,和她一样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彼时谢昭颜叹气:“可怜宝诺,不知将来怎么个命数,我看不如回去和你爹商量,等到合适的时间把她接到我们家去……”
转念想想却又摇头:“算了,你小姨那个性子,宁可让女儿忍饥挨饿也断不可能让我带走。”
谢随野没太明白这话,问:“为何?她那么舍不得女儿?”
“不是舍不得,而是要面子,不想被我压一头。”
谢随野不懂怎么会有这种母亲,嗤道:“那她爹呢?”
“文淮彬?呵,窝囊废一个,更指望不上了。但愿宝诺自个儿争气,平安长大,别被父母耽误一生才好。”
话虽如此,母亲却仿佛已经预料到宝诺的命运,所谓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大概很难挣脱血脉枷锁,去争一个广阔天地了。
母亲更不可能想到,她怜悯的这个外甥女,有朝一日会往她儿子身上戳两个血窟窿,那狠劲儿啊,恨不得把他当场戳死。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明明是谢随野提议游湖听曲,真坐上画舫,他却歪在角落不理会人,自个儿待着。
“司芙,你瞧你哥。”
宛睿和尹瞳笑着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谢司芙扭头看去,只见谢随野靠在窗边,胳膊搭着栏杆,下巴枕在手臂上,百无聊赖地眺望岸边垂柳,那么大个人蜷在那儿,平时凶巴巴,发起呆来却露出天真神态,反差极大。
“像不像没睡醒的孩子在生闷气?”尹瞳抿嘴挑眉。
“啊?”谢司芙咋舌,心想你对他是不是怜爱过头,竟然觉得像孩子?那么大只的孩子??
游宗熙请来的歌伎妙音婉转,一把好嗓子,嗲得能把人骨头唱酥。
如此湖光山色,花间小酌,众人意兴盎然,唯独谢随野格格不入。
谢司芙过去推他:“哥,谁惹你了,过来跟大家吃酒呀。”
“不去,别烦我。”
谢司芙压低声音:“我总觉着忘了什么事情,方才终于想起来,今儿是宝诺生辰。”
谢随野蹙眉,越想忘记的事情偏要提醒,他为什么要记得她和谢知易定的那个日子,跟他有什么关系:“是吗,初十了?”
“对啊,没人记得不说,你还讲那种话,她肯定被气哭了。”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哭什么哭。”
谢司芙深呼吸,不与他争论这个:“人家规规矩矩的,也没怎么着,你就不能对她好点儿?”
此话落下,谢随野眯起双眼,目色冷冽而危险,嘴边却笑:“她想我死,我还要对她好?犯贱呢我?”
谢司芙顿时语塞:“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她还小,又被你给吓的……现在长大懂事,肯定后悔当初下狠手……”
“该是后悔力气小,没把我戳穿吧。簪子没落你身上,说得倒轻巧哈。”
“……”谢司芙便不敢多言。
谢随野眉宇蹙紧,被咿咿呀呀的曲子吵得心烦,起身绕过屏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径直走向甲板。
“大猫,你去哪儿?”
“困了,回家睡觉。”
他招呼船夫,坐小船上岸,扬长而去。
——
伍仁叔小憩一会儿醒来,日头正好,店里没什么事,便想趁这个空闲去市集转转。
刚走到大堂,碰巧撞见谢随野回来,怪道:“你不是游湖去了吗?”
“没什么意思,吵得很。”
伍仁叔点点头:“我要去城南市集,你要不跟我一起?”
“不了。”谢随野忽然停下脚:“顺便买几个寿桃包回来。”
“嗯?你想吃馒头?厨房有啊,我做的比外头卖的好,有嚼劲。”
谢随野语塞,撇撇嘴:“我不是想吃馒头。”
伍仁叔不明所以,奇怪地打量他:“不吃还让我买?”
“……”他心里烦得很,原打算抬腿就走,想想又顿住:“总之你记得买回来,晚上再做一碗长寿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