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许她自己正在想办法回家,人得活下去才有希望嘛。”
宝诺把婆婆劝出去,让她歇着,厨房那口锅油腻腻的,她看着没胃口,对谢随野说:“蒸几个馒头随便填填肚子。”
他没作声,先烧开水,把油腻的铁锅反复刷洗数次,干净了,竹制笼屉用来蒸米,他站在灶台前翻动锅铲,韭菜炒蛋,蒜蓉豌豆苗,春笋炒腊肉,还煮了莲藕汤。
宝诺目瞪口呆。
“你、你会做饭啊?”
“不然呢。”谢随野挑眉瞥她:“跟你似的,就知道吃?伍仁叔的厨艺你是半点没受熏陶。”
宝诺摸摸鼻子,尝了口豌豆苗,额,好咸。
“咽下去。”谢随野发出警告:“不许吐出来。”
她也没好意思吐:“味道还行,不像第一次下厨,你之前给别人做过吗?”
“别人?谁有那么大面子?”
宝诺没接话。
婆婆年纪大了饭量少,兄妹二人倒是胃口好,汤菜几乎全吃干净。
山里的夜晚静得出奇,难得赶路途中还能睡个好觉。
次日天刚亮,宝诺去井边打水洗漱,门外忽然闯入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老婆婆见着他便冲上前。
“丧天良的畜生,闻莺被你卖去哪儿了?快把她赎回来!”
男子不耐地推开她,往自己屋里走,想拿什么东西。
“还我闻莺!那是你亲妹妹啊,刘闻骁,你还是人吗?!”
“呵,饭都吃不上了还做什么人?她就这点价值,我给她找个好去处,让她能吃饱喝足,后半生无忧,她该谢谢我!”
老婆婆上去拽他,又被一把推开。
宝诺慢慢放下水桶,挽起袖子走过去。
那刘闻骁正要进屋,不料谢随野从里面出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人笼罩,他下巴微抬,眼神无比轻慢,像看一只肮脏的虫子。
刘闻骁不由自主连连后退。
“你、你是何人?来我家作甚?”
谢随野上下扫一眼,冷淡道:“就是你卖自己胞妹?”
刘闻骁虽不认识,但预感不妙,扭头想走,谁知被堵住去路。
宝诺慢条斯理抽出雁翎刀。
“你们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刘闻骁胸口挨了狠狠一脚,痛得钻心,他猛地摔到地上。
紧接着锋利的腰刀抵上了他的脸。
“闻莺被你卖给谁了,我数三声,三声过后卸你一只耳朵。”
刘闻骁大冒冷汗。
宝诺做游影,威胁起人来驾轻就熟,一拔刀,酷吏之气挡也挡不住。
还没等她数到二,刘闻骁吓得迫不及待招供。
“别、别!是于周氏那个坏婆娘买走闻莺,她和她男人四处物色少男少女,我们村还有个清秀的小子也被她挑走了……”
“于周氏,住哪儿?”
“他们两公婆平日住在宴州,花月楼后巷……你要有本事就去找啊,他们是花月楼的人,我可吃罪不起。”
无需再细问也知道花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宝诺直起背,冷冷看着他,接着手起刀落,精准削去他的左耳。
“啊!!”
刘闻骁霎时疼痛钻心,瞪着掉落在地的血淋淋的耳朵,惊恐大喊,眼珠子都快爆裂一般。
老婆婆往后退了两步。
刘闻骁指着她:“你、你……”
宝诺拿起帕子擦刀刃上的血:“我说过三声之后会卸你一只耳朵,没食言吧?”
“……”
谢随野险些笑出声。
刘闻骁狼狈地爬起身,忙不迭逃走。
“闻莺,”老婆婆又开始哭:“我的乖孙女,苦命的孩子……”
宝诺和谢随野简单收拾一下出发上路,他们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当做借宿的房钱。
“婆婆,你孙女肯定会回来的,放心。”
村子距离宴州只剩大半日的路程,出关后是大好的山川溪流,策马啸西风,恣意盎然。
谢随野转头去看宝诺,想起当年教她骑马,那会儿还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如今手执黑鞭,穿行于山水间,真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我从来不知道边境外风景如此壮丽。”
他们慢下来,谢随野问:“你果真要帮婆婆找她的孙女?花月楼并非普通风月场所,背景颇深。”
宝诺道:“我有任务在身,时间紧迫,管不了其他事。”
出乎意料的回答,谢随野哑然失笑,挑起浓黑的眉毛:“你骗老婆婆?”
宝诺:“不是骗,是给她一个幻想,你不觉得很多人靠幻想才能活下去么?”
谢随野:“我不关心别人。”默了片刻,又说:“但愿你不用依赖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用过。”
“嗯?”
宝诺一本正经:“哥哥离家三年,我只要幻想你死了,心里就舒坦。”
谢随野放声大笑。
“驾!”
“比试比试,看谁先到宴州!”
“行啊,输的那个负责宴州的衣食住行,银子备好。”
“又惦记我的银子。”谢随野的披风在身后翻飞,他志在必得,姿态张扬无比,仿佛天高海阔任由他造作:“拿出你的本事,宝儿,我可不会谦让!”
宝诺策马扬鞭:“谁要你让?!”
马蹄踏过浅溪,水花四溅,初春草木复苏,日光下满山辛夷盛开,南雁北归,年轻的男女像肆意奔跑的梅花鹿那么自由自在。
傍晚,宴州到了。
宝诺牵着马慢慢悠悠进城,仔细观察四周,可谓目不暇接。
“果然堪比江南之繁华,某人乐不思蜀也算情有可原。”
听见这话谢随野挑眉,问:“谁啊?”
宝诺没有理会。
“两位从南朝来,风尘仆仆,可有落脚之处?”
忽然一个锦衣男子凑到他们面前,笑盈盈地,眼神隐含端详和精明:“不如我给二位介绍可靠的旅店?你们初来乍到,不知宴州的规矩,定要当心城内的客栈,有些地方进去就出不来了。”
谢随野正要打发,宝诺却先开口:“你打错算盘了,我们就是宴州人,有的是落脚处。”
男子没多话,悻悻地走开。
谢随野:“你居然会说宴州话?”
宝诺抬起下巴:“口音如何?”
“非常道地,可以拿出去唬人。”他不由好奇:“惊鸿司游影都会宴州话吗?”
“当然不是,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所以秦臻才派她来嘛。
谢随野点点头:“果然厉害,这么说你的落脚地也早就安排妥了吧?”
宝诺:“没有,上司让我进入宴州以后见机行事。”
“……那你有何安排?天马上要黑了。”
宝诺自然而然:“去你的住处。”
谢随野眯眼:“方才赛马好像是我赢了。”
“赢不赢,输不输,你都得把我安置妥善啊。”
谢随野气笑:“凭什么?”
“凭我是你妹。”宝诺转身直勾勾盯着他:“怎么,你的地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激将法对我无用。”他说:“不过既然你那么想去我的宅子,岂有拒客之理?请吧,徐昭小姐。”
宝诺扯了扯嘴角。
宴州城很大,瓦肆林立,两人牵马溜达,谢随野带路,放缓步伐没有催促。
此地风土人情融合南北两朝特色,因其开放的特性而更显生猛张扬。街上随处可见西域美女和波斯商人,道观与佛寺同在一条街的首尾,游侠当众杀贼而不受约束。宝诺受到一波一波冲击,只见有的男子着女装,有的女子着男装,还有的裹着薄纱出来,姣好的身体呼之欲出,众人习以为常,并不认为伤风败俗。
妙哉妙哉。
经过一家瓷器铺子,宝诺看见他们用南朝的银锭交易,同时也用北境的铜钱找兑,货币并未统一。
“整个宴州都这么繁华吗?”她不由疑惑。
“当然不是。”谢随野说:“浮华与罪恶并蒂而生的地方,有的是刀尖舔血食不果腹的人。”
话音刚落,几个结伴抢钱的孩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飞快跑过宝诺身旁。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有爹生没爹养,看我抓住把你们皮扒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追在后边,一路破口大骂。
“倘若遇见乞讨的孩童可别心软。”谢随野说:“他们会使暗器,很可能贪心不足给你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