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昭低头安静地收拾东西, 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最后那道数学题。
她没做出来。
她现在基本能稳定在年级前2025名,但再往上她就进不去了。她明明也很努力地刷题, 但就像是陷入了瓶颈, 让人不得不怀疑真有天赋这种东西。
“你怎么了?”同桌路景越见她闷闷不乐, 问, “放假不开心?”
今昭转头看着他。
路景越就像是证明天赋真正存在的一个铁证。
这几天忽然升温,气温一路直达二十六七度,十六七岁的少年怕热, 早早换上了短袖。夕阳从教学楼间穿过, 像一捧碎金斜斜淌进窗,落在两人并排的课桌, 少年额前的发梢也沾着浅金色的光。
今昭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你做出来了吗?”
路景越一怔, 莞尔一笑:“我这张脸长得就那么像数学题?”
今昭茫然望着他。
路景越:“你有没有发现, 你每次看我超过三秒, 下一句话开口必然是问我题。”
今昭:“?”
有吗?为什么她毫无所觉?
她脸一热,刚想说抱歉,路景越朝她伸出手:“拿来吧。”
今昭:“什么?”
“纸和笔。”路景越一脸大度。
今昭连忙从书包里取出,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
放学时间, 班上同学三三两两离开,笑声闹声夹杂在夕阳映照出的浅浅的浮尘里,碎金似的色调像一幅年代久远且温暖的画。一放学,骆珩和司恬两人就神神秘秘地跑了,孟言溪抱胸坐在椅子里,视线落在斜前方那对同桌。
十七岁的路景越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微微弓身的时候,肩胛骨突出。他一手压着纸张,右手简单写下几行公式,又很快放下笔,改而支着肘,闲懒地侧头看身旁的少女,左手手指轻轻敲击纸上的公式。
今昭身体前倾,低头专注地听身旁的少年讲解,视线盯着纸张。偶尔抬头看向他,问一两句。
少男少女一来一回,像是有温情在他们中间流动。
孟言溪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夕照的光带正好落在他桌前的地面,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他落在暗色里。
最后一道数学题很难,今昭猜做出来的应该没几人。路景越成绩一直中游,不上不下,可是每每这种很难的题他就是会解,并且还能游刃有余地点出思路。
“你好厉害。”今昭仰头望着他,心悦诚服。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厉害,应该就能少去许多畏惧了。
“走了。”
身侧传来疏冷的声音,孟言溪提着书包走来,视线扫过两人面前的草稿纸。
最后一道大题。
很难么?
孟言溪看了眼路景越。
路景越笑了一声。
路景越不算爱笑,只有极偶尔会笑,但大多数时候今昭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这让她困惑地看向他。
路景越站起身:“走了,同桌,放假开心点。”
今昭点头:“再见。”
孟言溪仍旧站在原地没动,视线低垂看着她。
今昭睫毛轻轻动了动。
不同于和路景越说话时的自然随意,每次和他说话之前,她像是需要给自己打气一般,总会在心里做番准备。
孟言溪喉结滚了下,先开口:“我妹让我问问,你五一去跳舞吗?”
今昭慢半拍,小声回:“不,我暂时不去了。”
孟言溪注视着她,桃花眼瞳色漆黑。
过了两秒,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桌面上那张草稿纸,问:“题没听懂?”
今昭跟着他视线看去,忙说:“不,懂了,路景越很会讲题。”
她还不忘夸奖下经常给她讲题的同桌。
她同桌这会儿已经走到后排,又停下来等。他身体朝后,虚虚倚靠在课桌,闲懒且耐心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孟言溪没说话,也没离开。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有话想说,但安静了几秒,并没有说什么。
今昭想了下,体贴地问:“你也没做出来吗?”
孟言溪撩了下眼皮:“怎么可能。”
今昭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孟言溪一直以来都是断层年级第一,他确实怎么可能做不出最后一道大题。她点点头,主动同孟言溪说:“再见。”
孟言溪有些冷漠地“嗯”了一声,拎着书包返身和路景越离开。
今昭看着两人出色的背影,怀疑自己的直觉出错了。
孟言溪刚刚那个神情,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中奖的事,你没跟她说?”
下了楼,孟言溪立刻拿出手机,微信联系小冯老师。
他落后路景越一段距离,直接用的语音。前面的路景越只听见了中奖两个字,以为孟言溪在和他说话,回头问:“什么中奖?”
“没人跟你说话。”孟言溪不冷不热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
小冯老师微信一向秒回,没用语音,打了一句文字:说了的,您转账当天就联系她爸爸了。
后面殷勤地附了张截图,是小冯老师和今文辉的微信对话。按照孟言溪的说辞,说惊鸿舞蹈三十年回馈活动,抽中今昭赠送三十节舞蹈私教课,老师任选,无时效限制。
孟言溪收起手机,神色很淡。
路景越跟上来,若有所思盯着他:“我得罪你了?”
孟言溪没搭理他。
虽然今昭说了不会去跳舞,但五一期间,孟言溪还是连着给孟逐溪约了三天课,每天都去,这让孟逐溪有点厌学。
她机灵是一回事,但没有人天生爱学习,更何况是舞蹈这种要实打实吃苦的硬工夫。
最后一天,孟逐溪实在不愿意出门了,抱着回廊的柱子哇哇大哭,边哭边骂孟言溪是捡来的:“你不是我哥!你是捡来的!你去找你的亲生爸爸妈妈!”
孟言溪就面无表情拿出手机。
孟逐溪昨天练得狠了,现在胳膊腿儿还疼,她也不顾孟言溪拍她,抱着柱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孟言溪去拉她,她还顺着实木的柱子往上爬,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孟言溪没想到她还有这手,神情颇为惊喜:“你这舞练得还挺有效果,长大说不定能成为舞蹈家。”
“我只是个废物,废物当不了舞蹈家呜呜呜!”小姑娘抱着柱子,悲痛起来连自己都骂。
孟言溪专注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挑眉说:“有人送了个嘉年华。”
他说着抬眼看向孟逐溪:“再来十条,凑齐钱给你买手机。”
孟逐溪哭得更惨了,边哭边顺着柱子爬下来打他,孟言溪挨揍的同时趁机拉她上了车。
这个五一,过得最苦的绝对是孟逐溪,比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今昭还苦。
回校上课那天早晨,今昭在校门口遇见司恬和骆珩,两人神神秘秘从车上下来,司恬书包不在背上,宝贝似的抱在怀里,骆珩伸着脑袋,凑过去看。
今昭向两人打招呼,司恬看见她,格外兴奋地冲她招手:“昭昭!快过来!”
司恬这姑娘大方,等今昭走到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书包拉链,露出一条缝给今昭看。
今昭先听见了一声“啾啾”的鸟声,和常见的鸟叫声不同,叫声细软轻柔。低头凑近一看,司恬书包里赫然装着一只小小的鸟笼,里面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小鸟,圆乎乎的,肚皮尤其圆滚,浑身羽毛雪白,只有嘴巴和爪子是嫩嫩的粉色。
“好看吧?这是我和骆珩在闲鱼上买的珍珠鸟。”司恬得意地冲今昭眨眨眼。
“好看是好看,但是带到学校来没关系吗?”今昭也挺喜欢软乎乎的小鸟,情不自禁把手伸进书包里,隔着鸟笼的缝隙摸了摸它软软的毛毛。
司恬:“没事,它叫声很轻的。”
骆珩一个大男孩也在一旁附和:“对,那么点儿声音,不会被发现的。”
“它叫声很轻,不代表它不叫啊。”今昭失笑,“万一它在课上叫,你们立马就会被发现。”
“没事,”司恬大气道,“我和骆珩已经商量好了,只要它一叫,我俩就轮流打喷嚏掩盖过去。”
今昭:“……”叹为观止。
“你们在干什么?”
孟言溪和路景越下车,远远就注意到了校门口紧紧围在一起的三人。
司恬闻声抬头,惊喜地喊:“孟言溪,路景越!快过来,给你们看好东西!”
孟言溪看着今昭,后者也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有不自觉的快乐。
他迈着长腿走到她身边,扫了眼司恬书包里的鸟笼。
他对小动物没兴趣,不喜欢也不讨厌,侧头问今昭:“你假期捉鸟去了?”
今昭还没回话,司恬“呸”了一声,说:“什么捉的!这是我买的!花了我20块钱呢!”
今昭正要说是珍珠鸟,一抬头,忽然注意到孟言溪身后,原本正准备上前的路景越忽然白着脸,后退一步。
到了教室,司恬把小小的鸟笼取出来,趁着老师还没来,她将珍珠鸟放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只鸟儿,圆滚滚地立在女孩子柔软的掌心,啾啾啾啾细声细气地叫,立刻引得同学们凑过来围观。
司恬转身,手掌伸到今昭面前,快乐地分享:“昭昭,你看它好萌啊!啊啊啊我不行了!”
今昭笑了笑,并没有表现出刚才在校外的喜欢。
她发现,她的同桌有些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中,路景越一向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虽然不算爱笑,但偶尔笑起来有种又装又高深又确实很厉害的感觉。他从未出现过如此失态的神情: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额头有青筋……尤其是司恬捧着珍珠鸟转身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会下意识往后躲,那是身体发出的抗拒和恐惧信号。
今昭若有所思看着司恬手心里的珍珠鸟。
“老师来了,快收起来。”今昭催促。
司恬“啊”了一声,赶紧将珍珠鸟放回笼子,塞进书包里。
整个早上,路景越都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