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扬眉:“你看起来很期待?”
林斐然其实并不知道管教是什么,只迟疑点头,又很快摇头。
“我只是想知道我错在哪里,是不是真的错,就像看书一般,若是总寻不到答案,自然会一直记挂在心。”
“那你就一直记挂着。”如霰没好笑地移开视线,弯起眼眸,望向行止宫某处,“去你的房中。”
林斐然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是该另换一件,她没有异议,也并不觉得所谓的管教有多骇人。
只是在走过夯货身旁时,她停下脚步,看向它背上那人。
“在看什么?”如霰冷不丁开口。
林斐然回答道:“我看他有没有彻底晕死过去——醒醒,卫常在,发新剑谱了。”
言罢,她抬手拍了拍卫常在的头,状似沉睡的人忽而半睁双眸,摊下的手也随之扬起,勾指成爪,毫不犹疑向她侧颈袭来,袖中小剑也随之飞出。
林斐然十分熟稔地侧头闪过,两人单手过了七八招后,小剑才被她擒入手中,他终于认出眼前之人,于是双唇翕合默念什么,这才彻底闭目睡去。
林斐然挟着这把小剑,很快收入囊中,随后对如霰解释道。
“他受伤之时,状似一动不动,其实大多时候都还保留一丝清明,扶一扶还好,但只要有人试图动手,他便会这般回击,断天光也会立即飞出护主。
我先将他拍醒卸剑,到时参童子们给他施针上药时才不会被误伤。”
“不愧是青梅竹马啊。”如霰轻轻应了一声,意味深长,随后走到林斐然身旁,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他这般攥着你,又是为何?”
林斐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面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其实我也一直不太明白,可能是怕我在他晕死之后,弃他而去,安抚一下就好。”
如今面对卫常在,林斐然到底没了当初的心境,只草草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力道并不均匀,卫常在震了两震后,微蹙的眉展开,攥着她的手也卸了力。
“可以了。”
林斐然站起身,又揉了揉夯货的头,取出一锭金喂去:“如果他醒了,一定要离他远点,否则他会出剑。”
夯货点头,随即欢快叫唤一声,嚼着金锭,驮着卫常在上下颠簸而去。
终于把人送走,林斐然心中大石落地,呼出一口气:“尊主,走罢。”
她回首,却撞入一双幽深的翠眸。
如霰确实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双目微垂时,睫羽与眼瞳映衬,犹如细雪覆微草,却不显生机,反而有种异样的寡然和滟糜。
他不知何时坐到城墙之上,双手撑在两侧,歪头看她,目光专注。
对视片刻,他站起身,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只是同林斐然一道去往她的住处,期间开口道。
“林斐然,你有没有发现,不论谁和你在一起待得久了,都很容易被纵容。”
林斐然不解,她自认是个有底线的人,又怎么会纵容于谁?
如霰却不解释,只随她一起纵身落下,望向这座熟悉的院落:“到了。”
林斐然也不再追问,飞快回到房中换衣,如霰便站在院中,望向这株灿金般的银杏。
银杏树上只结有一枚白果,早已熟透,却迟迟没有掉落,两只胆大的鸟雀飞来枝头,互相攀斗,眼看着就要将白果震落——
如霰纵身而起,将两只鸟雀驱赶开,旋即落坐枝头,挟护白果,指尖在上方打转,目中深意叫人看不分明。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林斐然已经换了另一身衣袍。
二人对视片刻,他飞身而下,轻车熟路地进屋,随后在林斐然惊讶的眼神中,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抽出一大摞书本,按照原位放到她的桌案上。
他侧目看去,挑眉道:“闭关无聊,看些你的闲书来打发时间,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
林斐然进屋时发现桌上空了大片,还以为去往际海这段时间进了什么贼人,原来是他把书拿走了。
“当然可以。”
她又奇怪地补了一句。
屋中忽然安静下来,就连往日喜欢到窗台这里叽喳的鸟雀也没了踪迹,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林斐然下意识放缓,心中觉得刻意,又快了几分,一时间更加明显。
如霰不禁笑了一声,转身坐到桌案上,大片天光只在他身后铺开。
“我二人同处一室许久,怎么今日又拘谨起来?这可是你的住处。”
被他这么提点,林斐然也忽然意识过来。
算一算,她与如霰虽有数日未见,却也不至于生分,又何必这般紧张。
“也没有拘谨……或许是今日太过混乱,又鏖战许久,所以身体有些紧绷。”
她默然片刻,环顾四周,原本清苦的小房间不知何时熏香袅娜,凳上又都放有软垫,床铺更是绵柔,空空如也的墙上挂了淡雅的壁画……
不知何时起,属于如霰的痕迹已然无处不在。
林斐然总觉得站不是,坐也不是,心乱之下,竟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
“尊主……你先前说我犯了错,是什么意思?”
如霰扬唇,目光飘然落到她身上,启唇道:“过来。”
林斐然不明所以靠近,如霰抬起手,在她以疑惑眼神中悠悠将掌心落到林斐然后背某处,轻轻压下——
她霎时感到一阵刺痛从脊柱划过,周身筋骨与灵脉错位交缠,肌肉酸软难言,额角顷刻间便沁出一层薄汗。
“……”
“疼疼疼!”
林斐然抿唇忍了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痛呼出声,一手反按着如霰的手腕,另一手紧握衣侧。
如霰任她按着,掌下却也不再用力,另一手取出缎带,三两下便将她散开的发尾系在一处。
“连战许久,受了这么多伤,只靠丹药撑下来,还连破两境,灵脉被如此磅礴的灵力冲击……你能挺到现在,全仰仗于根骨好。
伤痛全都压到各个关窍,不将它们揉散,再过两日就该一边吐血,一边来寻我救命了。”
林斐然闻言,自然不敢再乱动,如霰见她忍下,只轻叹一声,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
脊柱、后腰、臂膀……
每一处都不亚于极刑。
直到终于将脊柱关窍处揉通,见林斐然眉头微松后,如霰才缓缓开口。
“先前问你外界境况如何,你却说让我安心炼化丹丸,然后以一己之力鏖战逍遥境修士。
错之其一,欺瞒于我。
错之其二,浑身伤病。
错之其三……”
寥寥数语,便将林斐然的“罪状”罗列出,但语气却全然不似话语这般冷硬,反倒有种道不明的意味。
林斐然终于恍然,却听他停住不言,忍不住继续追问:“第三是什么?”
如霰垂下眼睫,将被她无意识攥住的手收回,手背上果然红了一圈。
他却只是摩挲着,轻声道。
“其三,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性命应当永远凌驾于他人之上……”
说到此处,他再度停顿。
他说话向来直白,像这般一句话停两次,对他而言已算十分罕见,但他仍旧忍不住要斟酌、衡量,唯恐伤了这一片赤诚之心。
想要让林斐然自私,就是在颠倒她。
“……至少在你足够强,能够背负起别人的性命之前,你要最先考虑自己。”
诚然,他从未要谁护着自己,心中也并不在意,但今日细细体味,却有种难言的欣喜,像夜海漫过礁石,猛然扑来,缓缓退去。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感受。
但他还是想这样说。
“我手中还有几株云魂雨魄草,即便这次没有炼化,也还有下一次。”
林斐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便忍着痛,开口回道。
“我只是觉得,你为了治疗这个顽疾,寻找多年,波折多年,如今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半途而废,那就太可惜了。”
如霰静望着林斐然,心中自然知晓她并非故意说些好话来哄他。
今日炼化丹丸之人,即便不是他,而是荀飞飞、碧磬等人,她也依旧会这么做。
心中感慨嗟叹之余,又有些无奈好笑,眸中光彩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凝于感怀。
他取出一个绯红瓷瓶,放到林斐然的唇边。
“先前为你除咒时,我便一直在寻找既可以止筋骨灵脉疼痛,还能安神的灵药。这瓶绒草药汁,色红,无毒,止痛效果极好,但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副作用。
想试一试吗?”
林斐然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既然无伤大雅,想来对身体便也没什么损伤的。
她点头:“可以,我给你试药……”
“不需试药,我先前已经试过了。”如霰将药倒入她口中,“怎么样?”
第159章
悠悠的风从窗外吹入, 卷来几片银杏,此时的风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和煦,反而带着一些令人不察的冷意。
秋末了, 入口的药却仍旧带着暖意,林斐然抿去唇角的残汁, 只觉得十分甘甜。
她虽然对灵草认识不深,但也算博览群书, 若是连她都未曾听过, 定然是像云魂雨魄草那样十分罕见的灵草。
不过吞咽几刻,浑身绵密的刺痛已然退却大半,紧绷酸胀的肌肉也松懈下来。
……竟然这么快就见效。
林斐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只能看向如霰, 认真答道。
“特别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