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看花便是领头那位圣者的第九代传人,原本不止他一人,后来守界成了笑谈,就只剩他一人。
只有他还会每日坐在无尽海边,聆听海潮起落。”
“至于那些想要渗透妖界的修士——
妖族各部之间本就不睦,再加上妖族人难以进境,又过于慕强好战,不肯居于人下,中间起起落落,成功数次失败数次,直到两界开始交易往来,他们都没能找出一个足以令所有人信服的妖族傀儡。
不过这一手也不算败,若没有他们的数次成事,两界也不会渐渐和缓。”
林斐然却在此时想到了如霰,李长风似乎也想到他,便道:“若是那个妖尊早生几百年,想必会是最好人选,但控制他却是另一个难题。”
林斐然却想,根本不必控制,他原本也对掠夺一事无意,或许只要多送些晶亮的珍宝便好。
她又问:“那你师兄他们呢?”
林斐然虽然问出口,心中却有了猜测,那时涌灵井将界门击碎,灵气溢向人界,或许就是丁仪早就做好的打算。
“我师兄?”
李长风抱着剑,提着酒壶细绳胡乱转动。
“在那次商议之后,他再度回来闭关,只是境界终究没能稳住,吐过一口血后,便跌回神游境,自此下山而去,再未回山,师尊说,他重新寻道去了。
我后来偶然遇见,才发现他已然进境,虽未至归真境,却也从神游回到无我,仍是一方尊者。
那时候,他竟已成婚生子,但他也直言不讳地告诉我。”
“师弟,我已然寻到凡人修行的法子,就从我的女儿开始。”
李长风直至此时也仍旧能想起丁仪的笑容,那绝非是一个父亲的喜悦,可丁仪向来温善,性情平和,他只以为这是个万全之法,又初初得令下山,忙着行侠仗义,道了一声喜后便匆匆离去。
“后来,我在乾道闯出些名声,再听闻他的消息,便是他设立参星域,做了一国之师。”
他忽然一笑:“看我说到哪里去了,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回忆往昔……修建三桥之事,便是他的主意,密教能将它寻出,想来,我这个师兄功不可没。”
三桥几乎救了数万人的性命,若丁仪是领头之人,那他的功德便不可估量,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帮密教寻出这样一条堪比神迹的通道?
难道,全是为了那个可以让凡人修行的轮转珠?
她转眼看向李长风:“前辈,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要离开参星域?”
李长风唇角扬起,眼中却没有笑意:“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跟着他太久,我也时常恍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此想来想去,我就已经不再是我。”
见她疑惑,他又问:“若舍一人可救十人,你做不做?”
但不待林斐然回答,他便立即接过话头:“我做,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长风一定会做,一道浩然剑过,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一人我要救,十人我也要救!”
林斐然也不再开口,只是抱着食物,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可若是一剑无法解决的事呢?
只能选一头,李长风当然选了十人,人命无贵贱,但这是最无奈、最合算的,毕竟红尘潇洒,但也偶有无奈。”
他的声音缓了下来,壶中已不剩多少酒液,却被晃出浪涛声。
“但若是十人与百人呢?我选了,当然要救百人,可若是救下他们,反倒会使局势之外的千人受牵连呢?”
林斐然不知如何回答,她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能涩声道:“局势如此,既然身在其中……”
“便只能停下。”
他接过话,略略闭眼。
“第一次我可以闭上眼,置之不理,但若是这样的选择,重复做了上百次呢?
我只会混乱。
或许我也是屠刀的一员。
至此,我再也拔不出剑,说到此处,你们年轻人要引以为戒,一个只会闭眼的剑客,不配出剑。”
李长风缓缓吐气,不再说下去,只用酒壶拍了拍头。
“我与你说这个,不是想引人同情,只是想告诉你,我师兄那时在战场经历过上千次这样的事,他面对的是救百人、千人、万人……
我只能隐隐摸到他的想法,他或许已经疯了。
上次见你与他对峙,我心中便悬着口气,今日一并告诉你也好,据我推测,他必定也是九剑之一,若有一日你们对上,能跑则跑。”
……
林斐然回到荀飞飞家中,躺在床上,心中仍旧在思索他的话。
若是她,又会如何选择?
睁眼还是闭眼?
眼睛刚闭上,她便猛然翻身坐起,惊觉自己睡前差点忘了传信!
她唤出阴阳鱼,不以心音传递,只开口道:“如霰?”
片刻后,那边传来一声应答,语气听起来并无异样。
她长松口气,还未继续说些什么,便见芥子袋中飘出一点细烟,那是狐族传信用的丹丸。
她立即将燃起的丹丸取出,放在一旁的香炉中,霎时间,袅袅青烟飘起,薄雾中显出秋瞳的面容。
她像是盘坐在某处黑暗狭窄之地,身后点着几盏明灯,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只是一见到林斐然的面孔,她的视线便立即定住,开口便道。
“林斐然!我好想你!”
林斐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得阴阳鱼口中传来一声打趣似的轻笑。
“好受欢迎啊,林斐然。”
这句却是用心音说的。
林斐然:“……”
第220章
雪原之上, 朔风凛冽,这是如霰来此的第四日。
北原辽阔,他花了两日从南部移至西南处, 途中路过人族戍边将士的驻守地,甚至见到了慕容秋荻, 但他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再将此事告诉林斐然。
她总是很关注一些不甚重要的人。
在第三日, 他靠近了所谓的北原腹地,那里果真如她所言,弥漫着一层霜寒的薄雾, 虽然浅淡, 却连他都无法看穿,雾霭四周驻扎着不少密教修士。
他本来也不想靠近, 但念及林斐然对此很是关注,便绕到一处无人之地, 试图穿透浓雾, 却终究无果。
他同样将此事告诉了林斐然。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话多——哪怕是见到一朵极其规整的霜雪, 也要同她说上一番。
自从入了北原,这尾雪色的阴阳鱼便再没回过他的眼底,始终在他唇边与颊侧围绕,偶尔狂风刮过,冻得瑟瑟,它也只能钻到他散下的发中躲避。
如此吹了四日寒风,他们终于在今日午后抵达西南处的临渊附近。
这里同样广阔,裂开的渊谷或许有千里之远,几乎围着北原边际裂开, 阴阳鱼便与如霰一道在此搜寻了数个时辰,直到夜色来临,远方传来林斐然的声音,他才缓缓停下。
如霰走到一处稀疏的雪松林地,寻了几块看得过眼的山石坐下,随手燃起几颗火焰石,翻阅疯道人的游记,想要从中悟出具体位置,却又听到有人说想念林斐然。
他手一顿,向后倚上雪松,唇边已然扬起笑,实在忍不住打趣。
“好受欢迎啊,林斐然。”
“怎么这么多人想你?”
听到她口中逸出的一点顿音与促意,他笑出了声,却也没再开口打断,听声音,倒是像先前在飞花会见到的那个妖族少女。
他一边听着二人交谈,一边看书测算方位。
只是看到一半,便听到朔风中传来几声或急促或恐惧的声响,他侧目看了一眼,雪原上有黑影绰绰而来,他却并未动作,又收回了目光。
林斐然耳边是北原淡淡的风声与如霰极为清晰的呼吸声,清浅得快要融入风中。
她略略敛神,望向烟幕中的秋瞳,又打量着她身后的环境,出声问道:“你这是在哪里?看起来像是什么密室?”
秋瞳靠墙而坐,明灭的火光映在她的面上,闪烁不定,她手中还攥着太阿剑,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
“我前几日回妖界了,现在族中的密室里,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林斐然不由自主坐正:“什么事?”
“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吗?”
秋瞳像是顾忌什么,目光向旁侧看了一眼,并没有明说,但林斐然却知道她是在提重生一事,于是点头。
秋瞳又道;“之前告诉过你,我父王有古怪,我想从族中一位长辈入手探查,但他入了魇,如今已是神志不清。
我想让他保有片刻清明,后来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我还未告诉过你,卫常在曾入魇过。”
林斐然目光微动,眉头已是微微蹙起,她思索片刻,又问道:“也是你们游历的时候?”
秋瞳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头,有些含糊道:“便是因为剑骨一事,他那时突然得知你因他而被剔去剑骨,入了迷障……”
林斐然沉默片刻,便立即察觉其中的不对。
卫常在分明是一直知道剑骨一事,何来的突然?
秋瞳继续道:“当时为了救他,张春和在一本古书上找到办法,我前不久回了一次人界,便是要取这本书,借此让我叔伯清醒,但,其中有一处古怪。”
林斐然抬眼看去,只见秋瞳摩挲着剑柄,目光有些发直。
“这本书分为两册,我在藏书阁找到上册,但真正记有破障之法的,却是在下册。
——独独这下册,藏在张春和书房。”
林斐然眼皮忽然一跳。
秋瞳见她神情如此,立即抛开太阿剑,凑到香炉前,于是烟幕中便只有她那双瞪圆的狐狸眼。
“你也觉得惊讶,对吧!这本来是一本寻常古书,藏书楼中全是这样的,可偏偏这本下册被他收起来,我心中很难不生疑,你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林斐然盘坐在床,指尖缓缓摩挲起来,视线微垂,却道:“这暂且只是一个推测,未能证实。你如今回了妖界,是拿到那本下册了?”
秋瞳犹疑点头。
林斐然已然坐不住,她起身在房中踱步,那尾黑鱼便跟在一旁,她轻叩桌面,忽而问道:“你怎么进得去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