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喘|息着看向此处,众人的视线同样看来:“成了吗?这就……成了吗?”
卫常在怔然看了片刻,立即震声道:“不对!这些兵人还活着,慢慢,闪开!”
缭绕的白雾之后,是一道骤然爆开的雷光,林斐然再一次震退,地上装死的头颅滚动起来,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面上,竟然浮现起一丝笑容,这一次倒不像先前那般扭曲,反而有几分人味。
张思我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他难道是不死之身?”
先前众人给林斐然清除障碍,为她开路,是因为只有定风波以及金澜剑能碰到道主,可眼下见他如此吊诡,张思我再等不住,左右手呸了一口,抡着大锤便攻了上去!
卫常在紧随其后,剑上寒意一出,这处八卦阵中的清泉便当即凝结成冰,他视线紧锁,长剑横平而过,剑鸣不绝!
道主只看着他道:“你没有选择我这个盒子,的确有些遗憾。”
他手中竹杖抬起,接下卫常在这一剑,与此同时,身后是张思我劈来的大锤,头顶是谢看花即将落下的弦光,左侧更是周书书的长扇,右侧是慕容秋荻的横刀!
几人身法更快,以一种围攻之势将他包围!
这样的一击,多少应该让他受些伤害,可不论是剑、锤,还是刀,在攻入他身体的瞬间,便如同打入轻柔的风中,一时间什么也没刺到,想要抽剑回身,刺出的武器却被他吸住。
同样的雷光乍现,同样磅礴的灵力在瞬间爆开,几人被猛然击回,刀剑落了满地!
道主看着他们,只道:“这里是我的秘境,灵力几乎取之不尽,我现在虽然还不算是一个人,但要操控这些对付你们,易如反掌。”
林斐然已然被如霰扶起,以最快的动作治了她的伤痕,她看向前方,眼中光亮没有因为折戟而损耗半分。
她顺手撕开已经破烂的长袖,细长的肌肉微微收紧,臂上缠好的绷带微微绷起。
她握住金澜剑,重新上前:“再来!”
……
与此同时,天门通路之前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荀夫子正带太学府的弟子守在东方,穆春娥领人守在北侧,周书书同弟子镇守南向,西面便全然不同,镇守之人皆是前来援手的妖族。
荀飞飞、碧磬之流站在最前方,秋瞳、青瑶等人随后动手。
不论有多少人想要攀上这条天路,几乎都无法逾越这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蓟常英持剑看向天门,还是决定转身前去,荀飞飞见状将他拦下,他们如今都已经知晓蓟常英的身份,说话间便也没了客气和疏离。
“你去做什么?”荀飞飞看他,不认同道,“你如今身上有伤,在此处镇守就好,尊主让你不要上去冒险,你这条小命随时会丢。
你骗我们这么久的事,我们可还没好好和你算。”
蓟常英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看向荀飞飞:“我必须去,有些只有我知道的事必须说出来。”
旋真奔过来,疑惑道:“什么事啊?”
“……”
蓟常英还是走上了这条天路,就如如霰所说,他现在不过是顶着个残躯在动,内里早已经朽败不堪,死亡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再贪一时的生。
这条路他走得有些艰难,直到天门前时,他已经呼吸不稳,但清明的眼中还是带着坚定,踏入那片荒原的瞬间,正好有一个人影向他飞来。
他原本想避开,但在看清这抹身形后,他当即抬手将人接住,因为惯性,他也被撞得后退数米,但好在硬撑着停了下来。
“师妹,你还好吗?”
他当即将人扶起看去,只见林斐然颇有些灰头土脸,额角处是汗湿的碎发,紧抿的唇色发红,却不是红润,而是染了血色,臂上尽是清晰可见的血痕,但那双眼中光亮不灭,仍旧在灼灼烧着!
林斐然看清是他,忍不住咳嗽几声,随后道:“师兄,不是让你在下方等着吗?你的身体再能硬撑,也不可能在这里撑下来!”
说着话,她就要避开雷光,将蓟常英送出天门。
蓟常英却没有像以往一般顺从她的动作,而是停下身形,抬手擦去她面上的尘灰。
他看了远处一眼,声如温玉,缓和道:“是不是发现,你们杀不掉他?”
林斐然神色一惊,但再看向他的神情时,眼中已经有了然,她立即道:“师兄,我说过,不需要……”
“师妹。”蓟常英无奈一叹,眼中带上一点笑意,“之前我就说过,我知道的秘密,你一定会需要的。”
九剑中的每个人,都因为知道某些秘密而被种下咒言,人人皆有差异,他也不例外。
“我知道的不如毕笙多,也不像伏音他们那般广,原本我是代替师尊做这九剑的,我是他的契妖,师尊被定下咒言便已经足够。
而他们之所以留下我,是因为我制人偶的技法特殊。
曾经,道主命我替他做一具人身,他想要走向世间。我做了,但只维持了半个时辰,其实算是失败,但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连毕笙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林斐然眼睫微动,她立即出声道:“不需要,只要再和他斗上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找出他的弱处,我历来都是这样斗法的,所以你不需要——”
“师妹,现在我们看见的这个,不是他的真身。”
蓟常英还是出口了,恍然间,一道不可停下的金色咒文从他面上浮现。
咒文如流水一般,划过那张荡着春风的双眼,淌过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庞,林斐然怔怔看着,似是意识到什么,微红的眼中已然有水光涌动。
“师兄……”
蓟常英本就是伤重之身,如今咒文触发,一时间更是心神震荡,难以站立,他原本可以以剑撑住身形,但心中一点自私作祟,他放开手中长剑,任由自己向前倒去。
他想,最后一次了,就让他自私一些罢。
林斐然立即接住他,她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下意识按住他面上不断流下的咒文,重复道:“你不要说了,只要不说出来,这些咒言就还能止住……”
这还是蓟常英第一次躺在她怀中,他枕着她的手臂,双目静静看去,他摇了摇头,随后凑到她耳边,将未尽之言一气说完,连拒绝的时间都不给。
“这就是他的秘密,怎么样,很简单罢?就像以前你们在我屋里躲猫猫一样。”
林斐然怔然看他,眼中泪光已经落下,滴滴打在他面上,她鲜少这么无措,口中不停叫着师兄,就像以前刚到道和宫时,做什么都要喊他一声一样。
可蓟常英此时却没有将死的惶恐,她看着林斐然,眼中只有淡淡的不舍。
“我很怀念以前啊,怎么道主没有来梦中见我,如果他问我要不要回去,我肯定马上点头。”
“但他没问我呢,很少有人会问我想要什么。”
咒文融化得比先前每一次都快,几句话的时间,就已经布满全身。
他的手想要落在林斐然的手上,但顿了片刻,还是只放到她的腕上,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想回到过去,回到当初。”
人人都有悔,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缺憾?
反正都要死了,今日说的秘密太多,便也不差这一个埋得最深的了。
“师妹,其实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不停在想,如果我当初大胆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与师弟有这么一段情缘。
如果我无畏一些,在你下山后不远远看着,挑明青竹这个身份,然后日日缠着你,那今日与你在一起的,便不会是如霰。”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总要慢一步,总是瞻前顾后……”
他看着林斐然,抬手擦去她眼中的泪。
“以前,我不理解他们为何要重来,人生太苦,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味?
但现在,师妹,我却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我想,你若是输掉就好了,我有道主的印记,来世重生,我会比他们更早一步见到你……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
临死之前,他将自己过往隐藏的所有全部剖白,说着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为情,其实是可以说出口的。
早就可以说出口的,在陪她寻梅的时候,在送她十六岁生辰礼的时候,在她每一次喊着师兄的时候。
他说话开始变得困难,目光也趋近涣散,只是仍旧看着她,手缓缓垂下,如春风将近,一片盎然谢幕。
“师妹,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林斐然已然泣不成声,“你那晚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原来小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他气息越发微弱,眼睫微颤,“不过,还是知道得太晚了。”
他看着林斐然,满眼不舍,身形已经开始化去,在最后一刻,他也只是勉力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泪意滑下,然后消于无形。
一切散去,留下的唯有一滴落在她手背的水珠。
彩云易散,生命何尝不是如此,如此匆匆,留不下半点痕迹。
林斐然颤手握剑,将这滴泪攥入掌心,起身看向与众人混战的灰色身影,闭上双目,片刻之后,再睁开时,眼中已是掩不住的冷意。
她依照蓟常英所言,再度提剑向前,这一次却不是向道主而去,而是冲向那一片八卦清泉!
蓟常英的咒言已动,道主心中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目光一缓,众多兵人身形变换,尽数向她而去。
“你爷爷还没死呢!”张思我一锤砸下,火花四溅,袭去的兵人顿时震开。
数道劫雷轰鸣而出,全都被林斐然惊险闪开,她翻身跃去,道主的身形顿时出现在前,他拦下林斐然,竹杖相对,仍旧是方才那一式。
然而在他灵力爆开的瞬间,林斐然却换了气息,用上吐纳之法。
道主是没有灵脉的,他震出的不是纯粹的灵力,而是混杂着灵气之物,林斐然借着灵脉之力,将他震出的灵气尽数收入,以吐纳呼吸转为自己的灵力。
只是这灵气太过磅礴,冲入时犹如狂奔之浪,排山倒海一般灌入,若不是林斐然早已同天地灵脉相融,此时恐怕早就被这灵力冲断,灵脉尽毁!
但终究没有,她将灵气尽数纳入,迅速转为灵力,周身顿时浮起金白的灵光,若是见过这一招的,便知道她要用上灵暴了。
在某个可以承受的极限时,她将方才纳入的灵气尽数以灵力震回,轰然一声响,道主的身形如白雾散去,周围数里的兵人皆被震碎,就连卫常在等人也被波及,后退数米!
裹挟着一身白光,林斐然想八卦中心奔去,速度极快!
道主当即抬头,还欲再用时停之法,可动作刚出,便听到一声清晰的咒言。
“——”
林斐然继续向前。
道主回身看去,与如霰四目相对之下,两人开始对峙。
“咒术都得用命做代价,我却不必,你若不怕死,便继续。”
话音落,他转而看向林斐然,继续出手阻止。
停“——”
停“——”
停“——”
终于在某一刻,如霰弯腰掩唇,咳嗽不停,声音微哑,一丝血迹从他指缝间流出。
林斐然听到这几声咳嗽,身形微顿,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到得八卦中心,她立即看过这些泉水与卦象,心中飞快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