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开始下雨,解飞没有带伞,等快到地方时,已经被淋透了。那是个废弃的厂子,他左拐右拐,终于到了地方。
金子身边的狗腿子给他开了门,房间里灰扑扑的,正中间地上,捆着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男孩在地上蹭了一脸灰,眼泪一搅合,成了泥团子,他惊恐地盯着最后进来的解飞,但愣是一声没吭。
解飞知道,这是被吓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金子,“大人之间的事,你非要把小崽子带上?”
金子递了根烟给他,他看都没看一眼,金子的眼神变得狠毒,自顾点了烟,嘲讽道:“飞哥,你是第一天出来混吗?这么面,以后可怎么跟着我姐夫?”
解飞只当狗在叫,他环顾一圈屋内,除了金子,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金子的狗腿子,另一个是任人拿捏的主,以前跟着解飞,后来金子来了,他就跟着金子。解飞说:“事你都办好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金子说:“我姐夫说了,你不在他不放心。啧,真是的,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你这软蛋绑人总是推三阻四的,没我这事能办好吗?”
解飞懒得听他叫唤,检查完屋里,起身想去外面也查看一圈。人绑了这么久,孩子爹妈马上就要察觉了,有什么要求得尽快提,不然一报警后续不好收拾。
金子咬着烟,含混不清地说:“有什么不好收拾的,他只要不怕被我盯上,不然有他受的。”说着手机拨出去个号码,打开了扩音器。
“喂?哪位?说话。”对面一开口,地上的男孩就呜呜叫。
解飞一听,暗道不好。
金子阴恻恻地警告对面:“听说你还是不肯搬?”
对面语气变横了:“没完没了了!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提的要求也不算多,他一答应,我立马就搬!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看谁耗得过谁!”
金子靠近解飞,解飞一脸警惕,在他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时,身边那个任人拿捏的主突然暴起,抽出藏在腰后的刀,朝着解飞就捅了过去,解飞一个不防,腰腹被捅了个血窟窿。
他闷哼一声,金子把电话凑近他,好让对方听得清楚。电话里乍一听到这声响,顿时收了声。
金子又冲狗腿子使了个眼色,狗腿子撕开孩子嘴上的胶带,他立刻发出尖利的嚎叫“爸!爸!爸!救——唔……”
嘴又被立马封上了。
电话那头声音发抖:“你们绑了我儿子?”
金子吐了个烟圈,笑道:“哪能呢,都是文明人。”
“搬不搬,你今天给个准话。”
解飞冷不丁被重伤,疼得站都站不稳,眼看着金子是要拿他儆猴,说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就算真杀了自己,他孤身一人,也没人会为自己出头,他这条命就白烂在金子这种人手里了。
于是他也不硬碰硬,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摸出来贴身藏着的刀,趁着金子在耀武扬威,他强撑着逃了出去。
任人拿捏的主和狗腿子想追,金子却摆摆手,他看着地上的一小滩血,只觉得出了口恶气,浑身舒畅。
这个解飞,平时总是看不起他,他早想收拾对方了。杀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给姐夫添点麻烦,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搬迁的事,正事耽误了,他也得罪不起姐夫。
解飞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赶紧逃了出去,等拖到小崽子的事告一段落,以金子那种没有脑仁浑身是胆的性格,他还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专挑小路走,虽然雨夜路上没几个人,但被看到了就是麻烦。他打算从那个废旧小公园穿过去,再走不远就能到家,没想到淋着雨,又失血过多,他晕倒在了半路。
还好解风“叫”醒了他。
想到这里,他抬头瞥了眼解风,对方还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写字。崔大成见状,好奇问了句:“这谁家小孩?”
解飞随口说:“捡的。”
崔大成挤兑他:“想当爹了?早说啊,让魏哥给你介绍个对象,你自己生一个多好。”
“滚你妈的,你生了三个儿子还没过瘾?”
二人笑骂几句,崔大成又正色道:“说点正经事,魏哥那边你什么时候过去?”
“魏哥说,这次碰到硬茬了。”
第12章 解 风(4)
上次的事金子虽然做得有点出格,但好歹没出什么岔子。他放人回去倒是很快,没等钉子户回过神报警呢,儿子就到家了。
孩子也是被吓傻了,大人还没问几句,他就先哭着求爸妈快点搬走,那种随时丧命的惊恐他再也不想回忆了,这伙人真是杀人不眨眼,连自己人都敢捅,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虽说被绑架,可孩子到底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钉子户也没有更多证据,报警未必会有结果,甚至还可能就此被人惦记上,以后一家子都不得安生。所以他们便没多抵抗,老实签了协议答应搬走。
金子自认为这一票干得漂亮,既完成了姐夫的交代,又捅了解飞出了口恶气,就算为此挨上几句骂也值了。
一开始,魏哥还不知道这回事。金子那伙人不会主动说,解飞也不是个爱告状的,仇要报,场子他自己找回来,跟人哭诉卖惨从不是他会干的事。
是以两头瞒的情况下,魏哥竟一点不知情。还是金子大漏斗,到底把这个牛当谈资吹出去了,曲里拐弯的,等传到魏哥耳朵里时,解飞伤都好得差不多了。魏哥给解飞打了电话,说等他回来要好好教训一下金子,让金子亲自给他赔罪。
见解飞没作声,魏哥又说:就算你捅金子两刀,我都绝无二话,都是这傻逼自找的。
解飞当然不能真答应,但魏哥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接茬,恐怕两人就会生出隔阂,一码归一码,解飞拎得清。
于是他便说:“没到这份儿上。”
魏哥知道解飞这是在表态,他既不会因为这事跟自己闹翻,但如果有下次,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很像解飞这种人的行事风格,魏哥咂摸着他的话,也放下心来。又过了几天,就让崔大成来找解飞帮一个忙。
解飞听了崔大成的来意,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硬茬”能有多硬,解飞心里大概有数。要么不怕死,要么背后有人,要么两者都占。既然魏哥想让解飞出面,说明对方是不怕死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原本正在专心描字的解风扭头偷瞄二人,解飞眼观六路,眉毛一拧,问道:“都写完了?”
他缩了缩脖子,假装很忙的样子虚空写字。
解飞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面上沉稳,他问了崔大成时间和地点,就把人撵走了。时间渐渐过去,天色更暗了,屋里也暗了下来。解飞心里盘算着这件事,一时想得入神,回过神时,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解风仍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猛地跳下床,“啪嗒”一声开了灯,解风被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乖巧安静得令他心烦。
他眼睛一瞪:“去,下两碗面。”
解风乖乖地起身去厨房。
“再把鸡屎拉锅里我真揍人了——”
“噢!”
解风的手脚莫名轻快起来,仿佛这一屋子的光,这一声不温柔的吆喝,将他一点点栓牢,让他的双脚渐渐踩在了土地上。
刚才那一跳震得伤口有些疼,解飞便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小不点在灶台前手忙脚乱,蒸腾的热气抚慰着伤口,自崔大成来之后的抑郁消散了些。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交待:“我出去两天,你自己在家,饿了吃面,困了就睡,谁敲门都不要开。”
解风比了个“2”,问他:“两天吗?”
“嗯,两天。”
解飞本想说: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走吧。
后来想想,这个小萝卜头能走到哪去?在这里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小孩子长得快,最多再过两三年,他就能靠自己活下来了。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再长高些,解风就不需要谁的庇护了。
于是他说:“行了,有吃有喝没人管,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日子,别比划你那手指头了,面条都糊了。”
第二天,解飞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街拐角有家书报亭,他路过,又退回来,然后买了一个月的报纸,拐回家扔给解风:“甭描药盒了,多看点报纸。”
解风的那一点点不适应,忽然被厚厚一沓报纸冲散,还没等他回过神,门又被摔上了。
两天能学会多少字呢?他开始苦恼这个问题。
这显然不在解飞的思考范围内。此时的他正一门心思地揣测这次的事。
魏哥说有一笔账收不回来,借钱的是个老赌鬼,滚刀肉一样的人,收债的狠,他比收债的更狠,还没等魏哥那帮人开口,老赌鬼一刀先剁了自己的小拇指,说他懂规矩,这一刀算是给兄弟们赔罪,剩下的钱他半个月内一定到位,到时候要是还不上,他这身一百来斤的肉随他们剐。
半个月后,老赌鬼主动找上门来,说要把女儿给他们抵债。
解飞此行正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本不难解决,问题是魏哥为什么指名让他来,这算什么“硬茬”?于是他留了个心眼,到了地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在外面转了一圈,一来观察周围环境,二来给自己找条退路。
老赌鬼住在城中村的一处平房,周围环境复杂,有的拆了一半,有的房主搬走后便宜租了出去。解飞此时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老赌鬼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他们的人在等着了,解飞看到了崔大成和老狗,只是没看到老赌鬼的女儿。
他向来对这种事很不齿,但类似的事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如今魏哥的生意渐渐做大,可也偏离了轨道,再这样下去……解飞心思重,他总感觉魏哥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所以才日渐看重金子那种人。
等解飞进去时,他才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崔大成留意到他的目光,冲他一挑眉,暧昧地说:“里面在验货呢。”
他心中划过一丝厌烦,抬脚就把老赌鬼踹出三米外,“你当这是菜市场呢?”
“讨价还价——”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还拿女儿抵债。”他脚尖在老赌鬼的手腕上蹍了蹍,对方疼得脸发白,却一声都不敢吭。
解飞冷笑一声:“你哪有……”
话还没说完,隔壁的门突然打开了,金子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看见解飞就当没先前那一刀似的,依旧笑嘻嘻地跟他搭话:“哟,飞哥来了,又是我姐夫让你来坐镇的吧?”
解飞冷冷地瞥他一眼,金子被看得有些发毛,但很快,掰回一局的自得占了上风。房间里一时气氛紧张,老赌鬼见没什么人关注自己,悄悄用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很快,屋外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一群人破门而入,将解飞一行人围了起来。为首的是个长得黑壮的胖子,他粗声粗气地说:“人呢?”
崔大成几人围在一起,跟这群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对峙,老狗骂道:“你他妈谁啊?”
这时候,方才金子出来的房间里,走出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一件睡裙,露出脖子上的红痕,手指间还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这情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壮胖子拎起老赌鬼,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你可真会做生意,一个闺女卖两家?”
他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解飞身上,好像知道他才是这屋里说话管用的那个,他指着老赌鬼说:“这个老王八欠钱还不上,把他女儿卖给了我,现在你们把她给睡了,就想这么走人?”
金子一听就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眼见两拨人就要打起来,解飞冷静地说:“你要多少?”
黑壮胖子说了个数,金子被气笑了,他把女孩拽过来,猥亵地摸了一把,说:“你这儿是镶金的?”然后把人甩开,咬牙道:“钱不可能,人我也要带走。”
魏哥开的KTV不干不净,这女的正好给他送过去当摇钱树,都是道上混的,讲什么先来后到,这黑胖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真是可笑。
解飞这才明白为什么魏哥会说这是个“硬茬”,原因有三:其一,老赌鬼这种人够狠,不好对付,只要打不死,他就能继续蹦跶;其二,老赌鬼突然用女儿抵债,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也有些棘手;其三,他担心这里面有诈。
方才解飞被金子打断的话没有说完,他本想说的是“你哪有什么女儿?”。
老赌鬼没离婚前,确实有个女儿,可孩子跟着前妻,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来之前解飞查到了这一点,心中有所防备,知道这里面或许有诈,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他的目光在老赌鬼身上停留了片刻,已经明白了这里的关窍:看来卖女儿什么的都是假的,对方真正的目的在魏哥。
黑胖子显然是冲着他们有备而来,可他们一群打手有什么好图的,大概是魏哥跟谁结下的梁子,现在被人找上门了。
对方人数是他们的两倍,正常来说,他们想走出这里都难,可解飞有恃无恐,甚至还巴不得再闹大点,他自有脱身的办法,如果闹得大了,他说不定能就此脱离魏哥……
崔大成和老狗看着解飞,显然都在等他发话。于是,解飞顺着金子的话说:“听见了吧?我们金哥说了,人和钱都要。”
黑胖子咂摸着,重复了一句:“金哥?”
随即寒光一闪,一刀扎进了金子的大腿根,出手之快,令人不防。黑胖子拎着如杀猪般嚎叫的金子,对解飞几人说:“给你们一天时间,回去告诉魏元,要想这姓金的囫囵个儿的回去,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