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只是摇头,“是从前皇上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沉疴已久。时节不好,便又复发了。”
“眼下是谁在伺候?”
“是贵妃娘娘。”内监答道,“娘娘还要忙着主持宫宴事宜,刚刚回去了。”
谢知了然,与裴珏一同前往延年殿。
路上二人心思各异,裴珏忽地想起祖父说的话,“皇上这病来得急,只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谢知,“殿下……皇上的病……”
谢知只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不对劲。”
父皇向来身体康健,纵使当年战场上落下旧疾,大多都是外伤,何以致使这般厉害。
裴珏见他亦猜到些什么,面容凝重了许多,“恕我直言,殿下要早做准备。”
谢知抬起头,目光落在宫外的天空之上,声音轻得几近于无,“钟谦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这厢,聂相宜还未行至延年殿,便有人来通传,“贵妃召见三皇子妃。”
贵妃?聂相宜一想到她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便已然怀了恨意在心。
她几乎有种小动物般的警惕直觉,只告诉她不能前去。兼之谢知叫她不要乱跑。于是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在此等着殿下前来,与我同去拜见贵妃。”
那嬷嬷上前一步逼近于她,挡住她的去路,“贵妃单独召见,三皇子妃还是请吧。”
这般不容拒绝的姿态让聂相宜不由一跳,她退后一步,“那容我与殿下知会一声,以免殿下等待。”
她给含絮递了个眼神。
含絮乖觉,拔腿便往外跑。然而她还没跑出几步路去,便被几个身形高大的内监拦住了去路。
嬷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请三皇子妃不要为难我们。”
谢知与裴珏刚行至延年殿附近的长街,他的余光忽地瞥见一物,脚步倏地顿住。
裴珏看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一只摔坏的金簪,其上宝石流光溢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像是不甚跌落,摔坏了一角。
她知道,谢知向来对这些女子之物视若无睹,但此刻,他却将那支金簪陡然紧握于手心。
“殿下?”
谢知晦暗的眸色满是危险的意味,声音沉冷地如同寒冰凝结。
“阿兕出事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踢死你信不信!”聂相宜被几个虎背熊腰的老嬷嬷挟制着,一路上她又踢又踹,挣扎个不停,这些人硬是不为所动,硬生生将她带去了贵妃的宫中。
“哟!这是怎么了!”贵妃见她进来,故作惊讶之色,“怎得连鬓发都散了!”
她板着脸看向那几个嬷嬷,“叫你们请三皇子妃,你们便是这样请的?”
嬷嬷们还未告罪,聂相宜便忿忿开口,“少在这里装模做样!”
能强行将她掳了来,只怕是准备与她撕破脸皮了。她又何必与她虚与委蛇。
“母妃不过是叫你来说说话,是这群蠢笨奴才坏了我的好意。”说着她便笑着伸出手去,想要帮聂相宜整理鬓发。
聂相宜侧身躲开,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她恍若不觉,摒退屋内众人,只从叫贴身嬷嬷端上一盏清茶,递至聂相宜面前,“相宜快喝口茶,败败火气。”
聂相宜一见她,便会想到自己母亲之死都是拜她所赐,她没好气地觑了那茶盏一眼,“我不喝。”
她的语气生硬,冷冰冰的,“贵妃找我来,有何贵干?殿下要等急了。”
“你这孩子,怎得跟如珩呆久了,性子也似他一般冷硬起来。”贵妃对她的冒犯与失礼视若无睹,颇为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将拿茶盏朝她面前递了递。
“待会茶再凉了。”
聂相宜本并未注意那茶,见她三番两次提起,不由也起了疑心。她将信将疑地看着那茶,“这么急着我喝,你不会加了什么东西吧。”
她的话让贵妃笑容瞬敛。
一向温和慈爱的她此刻如同变了一个人,眸中满是泠泠寒气,“看来你都知道了啊……”
染着蔻丹的鲜红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的盖子,“你都知道,说明谢知也知道了。”
她的眸中陡然迸出厉色,“嬷嬷,给我按住了她!”
说着她端起那盏茶便要往聂相宜嘴里灌。
聂相宜整日翻墙揭瓦,一个普通的贴身嬷嬷未必能制得住她。她翻身一拧,一脑袋顶在那嬷嬷胸口。
只听得哎哟一声,顿时人仰马翻。
“倒是小瞧了你。”
贵妃冷眼看着她,不出片刻,方才那几个高大的嬷嬷便已步步逼近,顿时将聂相宜钳制。
她漠然地看着聂相宜又踢又咬,死命挣扎的模样到不似寻常世家女子,只叫人觉得野性难驯。
“别白费力气了,喝了它,你不会死的。”她缓缓靠近聂相宜,“只是用你稍稍牵制一下如珩罢了。”
即使知道贵妃偏心,可听见她要对付谢知,聂相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哈。”贵妃忽地笑出声来,“看来他没告诉你啊。”
她便不再解释,只端着茶盏,伸手捏开聂相宜的下巴。只是聂相宜拧来拧去地挣扎着,一脑袋顶在她手上,发间的金钗划过她手臂,割出好大一条红痕。
贵妃吃痛地捂住了手,不觉没了耐心,“把她的脑袋也给我按住。”
见她终于被钳制不动,贵妃这才将茶盏往她嘴里灌去。“这药量虽不致命,你多少也得吃点苦头。只乖乖听我的话便是。”
口中的茶呛得聂相宜连连咳嗽,她因呛咳眼中泛出泪光。即使她费劲力气紧闭双唇,依旧能感受到茶水从她喉头一点点划过。
贵妃居然想用此来威胁谢知。她心中忽地生出愤怒与绝望,泪水一点点自眼角滑落,却半分动弹不得。
“如若不然,只要药量一点点增加,痛苦深入骨髓却无法可解,只得在无尽的痛楚中保守折磨死去。”
一碗茶见底,周围嬷嬷的钳制便松了许多。而贵妃只是神色阴冷警告她,“你母亲便是前车之鉴!”
聂相宜听她提起母亲,想起幼年时的她看着母亲一天天枯瘦下去,像枝头枯萎的花朵,生命力的流逝几乎挽留不住。
她不知道那时何种的痛楚与折磨,只记得她即使苍白着脸,亦仍旧轻笑着看她,“我的好阿兕。”
她的母亲,便是被这样活活折磨而死!
泪意忽地模糊了双眼,聂相宜眼中骤然迸发出巨大的恨意。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像只发狠的小兽般狠狠将贵妃扑倒在地。
这一刻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任由着愤怒拔下发间的金簪,狠狠地刺向眼前的人。
直到热烫的鲜血溅到她白皙的面颊,她脑中嗡鸣一片,眼底满是这刺眼的红。
当胸腔的愤怒缓缓归于平静,她好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记得周围人的反应。
谢知匆忙进入殿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乱做一团的场景。周围的嬷嬷慌乱不知所以,屋内瓷器碎了一地,贵妃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而聂相宜手握着一支带血的宝石金簪,一脸茫然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三皇子妃!三皇子妃杀了贵妃!”
直到嬷嬷一声尖利的叫喊,聂相宜手中的金簪应声落地。
“铛”的一声,她像是被拉回了神智。机械般地转过头看着谢知,空洞的眸中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殿……殿下……”
她像是被吓坏了,坐在贵妃的身上一动不动,“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
谢知看了一眼屋内
的嬷嬷,给了身后凌竹一个眼神,只叫他处理干净。
他上前拉起聂相宜,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她,“阿兕,我在。”
她连牙齿都忍不住轻颤起来,“贵妃她……她……”
“别怕。”谢知的指尖拂过她白璧微瑕的面颊,一点点拭去其上的血迹。
“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转身,想去吩咐些什么,却被聂相宜拉住。
“我不怕。”她的声音亦缥缈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烟,“反正我要死了。”
谢知还未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外头忽地有急促的动静传来。
凌竹匆忙进来通传,“殿下!太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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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估计快完结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说说哦[撒花]
第59章
外头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谢知俯身,捡起了那只血泊中的金簪。
凌竹似乎看出了他想做些什么,不由得着急上前,诚恳躬身,“殿下,将金簪交给我吧。”
聂相宜想要从他手中接过那只金簪。她伸出手,却被谢知握住。
谢知面不改色地摇头,“只有是我,他才会信。”
是谁动的手并不要紧。
只有这支金簪握在他手里,谢承忻才会不管这些漏洞百出的破绽,不余遗力地让皇帝相信,人是为他所杀。
外头脚步声愈来愈近,无端让聂相宜觉得紧张。而谢知只是用一方手绢耐心地擦干净了她的手。
向来一尘不染、清风霁月的三皇子,今日罕见地脏了衣物,脏了手。
他只低声吩咐凌竹,“去找裴珏。”
谢承忻进来的时候,满地的狼藉几乎让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毫不在意躺在血泊中的人是谁,是否是他的生母。
他原以为贵妃只是对聂相宜下手挟制谢知罢了,不想竟送他这样一份大礼。
这可是谢知亲手送到他手中的把柄。
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聂相宜,只是轻轻招了招手,嘴角带着志在必得的轻笑,“神策卫,将人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