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言似卿深吸一口气。
她既惊讶王府管家乃是女子,这对于很多府邸来说都不寻常。
在这世道,对世间女子也是很不容易的。
其次,她亦惊讶宴王果然步步筹谋,一切早有准备。
她下马车的时候,看向宴王。
表情不太赞同。
宴王知道她有想法,对自己也有诸多看法,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枚令牌,递给她。
“晚点由你交给她。”
“别想着拒绝,就算不为你考虑,也得为她考虑。”
“你们没有退路。”
言似卿确实没退路了,这一切不是帝王推动,就是宴王推动,这两父子不知道在博弈什么,浑然把无关紧要的两母女牵扯进来。
她冷静,擅判局势,必要时刻并不拘泥于名声,毕竟比起保命,她也只能选择融入宴王府。
毕竟,祈王那边可还没死绝,帝王也不明心思。
前者暗杀蒋晦都没事,都有魏听钟出面作保。
那除掉她们两母女更是易如反掌。
言似卿缄默着。
后头谢容姐弟也看着,他们谢氏的宅子在附近对面的另一片庄园,可以走两条路线,但他们特意跟着走这条,就是为了看看宴王什么心思。
这,还不如不看。
谢容没忍住嘀咕:“姑父疯了,这是要托付中馈的意思?”
蒋晦怎么办?
蒋晦母族一方可是他们谢家。
“万一这姓言的真是男儿身,虽然她是长得比我好看,都倾国倾城,也比你都好看。”
“可她就有继承王位的.....”
“你为何这般看我,姐姐?”
谢眷书没搭腔,在马车里,无他人,她实在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刻薄的白眼,然后又恢复优雅清冷,往帘子外看去,看到至今身份被掩在各方人等各怀心思称呼的“言公子”伸出手,接过了王府玉牌。
谢眷书判断:如果只是她个人,其生性骄傲,不会接。
但现在,她会。
“多谢王爷给予民女容身之处,您与我父亲的交情,我信了。”
她心思多,还是在人前周全了名声。
宴王不置可否,他在人前给了令牌,重新上马后看了后面的蒋晦马车一眼。
蒋晦未知是否醒来,但宴王跟他的儿子一样待人处事有平等的冷酷,甚至也不对儿子的喜怒负责,只淡淡看一眼,骑马离开。
马车内,蒋晦用药醒转,他知道前面的动静,也早知他父亲的用心——去雁城的时候,他就决意不能像父王那样一意孤行,现在,他却恨自己不如父王有手段,够决心。
而且在这件事上,蒋嵘是不容蒋晦干预半分的,这是自古存在的父权,更甚者,蒋晦此行,去的时候违背了蒋嵘的命令,回的时候亦违背了蒋嵘的意愿。
在他看来,他没找蒋晦算账都算好的,后者根本无权耍脾气。
两父子互相了解,但并不亲昵,蒋晦知道蒋嵘的冷酷孤高,权柄纲断,跟他的爷爷一摸一样。
只恨他自己,终究是不够老成,权力亦不够.....
马车内照看他的若钦脑子转不过弯来,此时还忧心忡忡,“殿下,您说言姑娘如果真的是二小姐,是咱们王府真正血脉,那是好事还是坏.....”
小山啪一下把一副狗皮膏药给贴他嘴上了。
若钦:“.....”
小山还是蛮担心蒋晦的,低声问要不要走后院。
这样可以避免两边尴尬。
万一等下王府的人当着蒋晦的面称呼两人为姐弟。
那殿下可就真.....
殿下你可不能再吐血了!
会死的!
蒋晦脸色更苍白了,没吭声。
牵头,宴王走了,王府跟前一干人等齐刷刷看向手握令牌的言似卿。
又看向后面代表王府马车的——看若钦等人的存在,里面自然是他们的世子。
一座王府可以有多个拥有至高一脉核心权利的主子。
但不能是——不同的女人生下的不同的孩子。
宴王素来很有规矩,这次.....没人懂他的一意孤行。
可也没人违背。
只能配合。
包括蒋晦。
言似卿拿着玉佩,就像拿着烫手山芋,可她冷静,也掌事多年,既有了上面下放的权柄,果然名不正言不顺,也对不起真正的王妃,可她也是被迫,只能暗暗愧疚。
“诸位,因故来长安,借宿贵府,王爷恩义,不胜感激,此后几日还请指教,若有叨扰。”
她本可以熟稔的治家手腕强势入主,不必在乎下面一堆人的意愿,可她没有。
入住就可以了,等宴王跟帝王的博弈出结果,别的不用管。
什么王爷女儿,她可真不想。
原本王府上下还挺坎坷的,宴王又明确说是他女儿,他们都信了,不信也得信,当亲郡主伺候,可眼前人一副清客儒生打扮,似女子便装在外,因过分优越的皮囊而无拘性别,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郡主还是王
客气委婉,握着玉牌作揖,没认那身份的意思,顾自用她自己的解释——父辈朋友关系照顾一二而已。
她都这么说了,王府的人固然疑惑,却也没法问,女管家上前行礼,介绍自身,也清言似卿先行入府。
“一切都已打点好了,您可以先休息,若有吩咐,府上下一概服从,这也是王爷的命令。”
“世子殿下?”
女管家惊讶,也惊慌了,但克制着没有去迎接。
只因言似卿还在,不能在厚此薄彼造成间隙,按照王爷现在的态度,只会对世子不利。
蒋晦步伐缓慢,带着病态,在言似卿复杂目光下,他上前,“既是父王挚友家的姐姐,那就是我们王府自己人,我与父王所想一致,都愿意让姐姐你。”
他停顿了下,走上台阶,靠近她,又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一声姐姐唤得咬牙切齿,又隐忍含蓄。
其实可以不出现,可他担心王府内外的人怀疑他们俩真是亲血脉,两边站位打架,她不好解释,也疲于应对。
所以,他下马车了。
就是这一声“姐姐”......
他们能是什么姐弟?
言似卿听着都觉得不自在,可也只能装得云淡风轻,目光从其苍白脸色顿了顿。
已经到长安了,她连“恩情”为由与之接触,关心病情,这些都不适宜。
她有愧,感激其帮忙,但又猛然发现对方在喊自己姐姐的时候,目光是落在自己唇上的,眉头紧锁。
“让姐姐你当我们王府的主人。”
他......
言似卿愣了下,牙根紧阖,从欲言又止到垂眸含笑也就须臾。
不动声色,亦隐忍不发。
稍会才说:“多谢殿下礼遇,亦一路护送,虽是王爷吩咐,但殿下辛劳,民女感激不尽。”
可以说,这半路结识的“姐弟”非常体面了,谁都没给对方找麻烦。
跟前面一样,不管彼此怎么试探,怎么闹,一旦有外敌,立刻合力,而且若是察觉到对方另有设计,也一般都会不动声色配合成全对方。
至少,此时此刻,旁人都挑不出错来。
然后,宴王府就这么客客气气和谐共进了。
金吾卫们:“......"
大理寺盯梢的:“......”
难怪少卿预判说不会闹出什么事。
原来真的能不起波澜呢?
那两人好像刚认识似的,客客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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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入府,蒋晦回他的世子别院,言似卿则被管家带向女院那边。
他走了两步,扶着柱子回头看。
发现那人没回头。
他也不知道言似卿转身往另一边走后,牙齿轻咬唇瓣,无知无觉松了一口气。
似松似叹的。
她不能否认......她现在不敢跟他接触,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一腔热忱。
不过她没法分心了,王府这边本就有不少代表蒋晦跟其母亲一体,甚至已故皇后一体的两波人马是肯定不待见她的。
谢氏不就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