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本官也在现场,若有御史挑刺弹劾,本官一律作保。”
一听言似卿不参与,简无良心里咯噔,直接摆明了态度。
他这话也有道理。
只要是帝王指令,什么僭越违规都没关系。
其他人。
简无良这个字眼用得好啊,不愧是偏文弱武一些的大理寺少卿。
周厉:“圣旨我带着了。”
这两人态度一致,都不希望言似卿退出案子。
言似卿对上两人的目光,垂眸间,手指勾了微风吹动的袖摆,但瞧见前面走廊盛开的木兰花被吹落些许花瓣,朝她面目飞来。
被修长的手指夹住了。
那手背上有一个淡淡的红痕。
她记得这个痕迹,在雁城出外后,追马而来,救了她的那一次。
该人手背被树枝刮伤。
原来也没过去多久,疤痕还在。
而该人依旧颓靡,不知何时不走了,靠着柱子回瞥她。
又盯着了。
“周大人自己家那么大的罪名,他不也参与查案了。”
“无法置换的血亲涉案,他都没避嫌。”
“简少卿的心腹就是真凶,他也没怎么样。”
世子殿下混不吝起来,话里带刀子,周厉跟简无良都噎住了,像是无端经历了一场审讯室里的酷刑,半点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凡说点什么,都像是在招供。
言似卿目光扫过这人指上拈花,也瞧见那手指没有松开花瓣,倒像是在指腹间反复把玩揉捏。
力道很轻,花瓣未碎,但被蹭了又蹭。
“何况何况是你这种多年未明的情形。”
“是吧,姐姐。”
殿下他颓靡,殿下他失落,殿下他好像重伤垂死一般奄奄一息。
可天塌了都有一张嘴撑着。
“无法置换的血亲。”,“何况是您这种多年未明的情形”。
仿佛在说:只是个夫君,婚约可契离,何况是多年未明的生死,这贸然跳出,你也会为此在意?
最后。
是吧,姐姐。
她早就承认善于揣测他人继而攻心的她,其实对蒋晦此人缺乏判断——她总想不到他会闹哪一出。
比如现在。
之前一听她是“姐姐”,急火攻心,二度吐血,一头栽下马车。
吓了她一跳。
现在又吓了她一次。
这客客气气又意味深长的“姐姐”,在秉持礼教恪守约束的基础之上,又因他们不可说的记忆而显得格外背德隐晦。
他不好过了,所以他故意的。
因为只有她听得出其中的隐晦。
沈藏玉就在边上。
他就如此放肆?
就为了她,不至于如此失德行。
除非,他对沈藏玉的观感并未因为他的说辞而改变,甚至还是挑剔的,认为其不怀好意,也不配再回归身份。
言似卿怔顿了下,目光从对方手指收回,平静说:“若有陛下圣旨在,确实无妨,过程无碍,我在意的是结果。”
结果?
蒋晦看着她:“那本殿下懂了,因为证据。”
证据。
证据在沈藏玉手里。
简无良眼神微妙扫过沈藏玉,隐隐想到了什么。
蒋晦一改刚刚散漫的语气,认真起来:“此案严肃非常,涉及边关兵将枉死,涉及还未收回的兵塞要地,既然已经开始查了,凡事就得慎重。”
“才能安抚现还在各地边疆镇守的将士们。”
“关联的证据必须无暇,否则罪魁狗急跳墙,以查案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徇私而执意废弃证据,必有司法争论,哪怕最后结果在帝心,对于亡者而言也非绝对的清白,亦无法安抚其幸存者家属之心。”
“跟其他无关。”
“是吗?”
他又懂她了,明明懂,还故意问,就是为了最后一句。
言似卿漠了下,应:“殿下说的是。”
“确实无关。”
“我在外面等你们。”
正事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别的,既然是别的,那自然次要。
往后再处置。
蒋晦缄默,对她的言行并不意外,甚至知晓她并不在意一个两个或者几个男人如何如何,又为何那般。
是否为她?
又是否有好感,还是恶感。
她不探究,不好奇,不在意。
因为暧昧是非的事,她一眼看穿了,喜恶不形于色,扼断近乎雷霆。
只提醒他们: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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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沈藏玉似乎对刚刚的变故没有太大想法,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妻子
一坐下,面对三位主官的逼人气势。
他似乎有点拘谨,沉默了些许后,拿出了一本册子。
“这上面有当时的雪人沟粮草司转运使曹睿私藏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其跟一干官员倒卖符合标准的棉袄布料等一干物资,换成了完全不能御寒的劣质棉,导致当时执行重要人物的三千兵将硬生生在雪人沟埋伏之地受寒而死,以致北逾国敌军趁机击溃护送队,导致军饷无法运送到要塞,而要塞中的士兵穿着的棉袄也本就是劣质的,常年受冻,受病者不少,兵力孱弱,最后....要塞失守,边疆破防,我国痛失北地一大关卡,至今不能补全隐患,常年受害其中。”
“但其实,我蛰伏这么多年,已然查出那批军饷其实并未被北逾国敌军夺走。”
前面的事,有账本在,是好查的,辨认账本真伪,再顺着账本去查背后关联的贪官即可。
蒋周简三人都被他后面一句话引住了。
简无良若有所思,“军饷没被夺走?三十万两巨资,任谁都无法忽视,北逾国敌军兵力强盛,占着优势,既成功劫杀了护卫队,怎么会不拿走军饷?”
沈藏玉苦笑:“因为天意。”
“在当时,他们的行动已然成功了,可也非直击要塞的最佳时期,军饷错失,要塞内部自然大乱,他们等上几日,就能轻松拿下要塞。”
“所以他们转运了军饷,想要绕过雪人沟北面的渔人码头回归他们营部驻扎之地。”
“结果,大雪封山,短时间内根本绕不过山林。”
“他们要想在大雪加剧前回归,就得轻装前行,走当时还未封冻的码头水路,根本就不可能带着大批沉重的银两过江。”
“所以,当时的北逾国敌军将领乌呼鹤云果断定了计划,他把银两藏在了山中,制定藏宝图作为标记,而后带军回归,避开暴雪天。”
“可惜,他后来拿下了雪人沟,掌握了整块地界,也没能找到那批饷银。”
这是为何呢?
乌呼鹤云这个名字一出来,在场三人神色都复杂了几分。
简无良是因为知晓此人如今已是北逾国第一军侯,当年执行雪人沟任务时,其年龄也不过十五六,也是少年小将,比同样年少上战场扬名立万的蒋晦大了不少,当年雪人沟一事少年成名,如今近三十,已是名声赫赫,威逼北境,一直是本国的心腹大患。
蒋晦是因为对方跟自己经历相近,在两国之间,他们也是有些宿敌之意。
周厉所想差不多,只因他们都属于兵武行当,年龄有差一些,但毕竟都不大,也都成年,涉及家国厮杀,怎可能不知对方威风。
“我本以为他是既拿下了雪人沟,又夺走了大批饷银才升迁如此迅速。”
“没想到他竟也错失了饷银。”
“那夺走饷银的人....”
周厉惊讶之时,却被简无良点醒,“别忘了严光雪他们是怎么死的,不就是被人用藏宝图勾引——这小册子上有严光雪等人的记录,他们是得利者,但最大的利,也是他们一手炮制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饷银,那计划肯定中,肯定不可能让利给北逾国,这对他们没好处,除非他们通敌卖国。”
周厉神色突冷。
若是通敌卖国,那他那畜生弟弟的事就过不去了。
蒋晦瞥了他一眼,“大雪可以预判,那段时间本就是雪期,要塞才会到货一批棉袄御寒,但大暴雪乃是天灾,再有计划也不可能预判北逾国的军队会因此被耽搁,而不得不将饷银藏匿山中,除非,其队伍中有他们的内奸,两边勾结,我猜,按照原计划,北逾国的队伍拿下雪人沟中的三千兵将侯,夺走饷银,按最快脚程既过雪人沟走白芒林。”
“那边应该蛰伏着东陵侯这类武将势力。”
“里应外合,既拿下饷银,又拿下军功,一举双得。”
“可惜,天降意外,北逾国失去饷银,按如今血案结果,严光雪他们也没得到饷银,否则不会对此念念不忘,轻易上套——那唯一的得利者就是那位蛰伏北逾国大军内的内奸,因为只有他能第一时间处理这个意外带来的结果,比如知道饷银位置。”
“而且饷银一失踪,他自己也肯定暴露了,两边都不是人,恐怕现在早已隐姓埋名,既不被严光雪等人找到,也不被北逾国掌控。”
“三十万两饷银也在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