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后来阳光烈,刺眼,她又惫懒,懒得换地方了,就这么斜靠在拿,微仰面....
薄册子,翻开,盖在面上,半身卸坦在白日光晕中。
热热的,但她整个人都淡淡的。
不化,清寒,身段薄而纤长,鹤一样伶仃,雪山一样静默。
沈藏玉顿足,看着这样的发妻,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在小云看来,这位沈郎君眼里有言似卿。
一直都有。
所以才会惶恐难安,最后才惴惴不安轻唤一声。
“君君,你还愿意听我说吗?”
君君,她的小名。
女子小名尤其隐晦,成年后,只有亲族长辈或是极亲密的人才会如此呼唤。
沈藏玉显然是其中之一。
而蒋晦他们,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小名。
一怔,沉默。
简周两人的步伐停下了。
书籍微微动,一只手往上,取下它,言似卿脸颊偏了偏,轻轻注视着枕边人。
这一刻,她的眼神跟气质流淌,跟此前大理寺门前阶下非常相似。
仿佛再次伤情。
沈藏玉心疼难忍,再次红了眼,嘴巴艰难张开,“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我可以......”
蒋晦转身就走,大步跨过拐角,盯着大门,就差用上轻功了。
但那一刹,言似卿忽打断他。
“抱歉,先听我说。”
本身,她的体面周到远胜于任何虚伪的贵族,也很少去打断他人言谈。
本身,这打断就很有问题了。
虽然声音语气都算温柔。
蒋晦正要往外走,身体都拐了,就这一眼,一耳朵,他立即顿住了,果断后退一步。
就卡在那拐角,直勾勾搭着柱子听,看,目光灼灼。
后头的若钊等人也齐刷刷一致跟上,都后退。
竖起耳朵。
说,说什么呢?
夫人,你最好说些什么啊啊啊!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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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灼光, 无需提灯见野。
但人在跟前,旧事过往,尘埃非落定。
它们还在飘。
言似卿就是这么看着沈藏玉的。
“你们在里面的时候,我在外面其实看不下书, 心不静, 在想你我之间的婚姻与过往。”
“年少相识, 彼此祖辈情义不浅,我认可当年的皎皎小郎君,温润读书郎,但不论你读书与否,经商也罢,你,跟沈家, 以及祖母他们都是我选过的, 我愿意认下的结果。”
“至少在那时,对于那时的我而言, 是愿意的。”
“若是自己选的,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承担后果。”
“人这一生的生死荣辱, 白驹过隙,赤兔饮血, 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 你不必为当年突然去战场,为何去战场,又如何拖累我而予我交代。”
“在那时,我也再次选择过,也已经为此承担过, 不需要因为你额外的交代而回头审视自己是否值得。”
“现在我要说的是.....关乎这个案子本身,是最大的正经事,同样会关联到我的前途跟心里在乎的人。”
“其一:我了解你,沈藏玉,你虽在功名一途未有前程,但本身沉稳隐忍,厚积薄发,没有一定自信或者足够的动机绝不会贸然出击,这次来,一定有足够的底牌能让你全身而退甚至获益极多,首先就是提交的必然为真相,能确实指证祈王,消除后者对你的敌意隐患,再且,局面就算再不好,你在这些年的新身份也绝对有足够的功劳能让陛下重用且宽厚于你,让你不至于受害。我非挑剔你做这些事的正义本心还是别有所图,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从不做冒险的事。”
“其二:介于以上一点猜测,可你出现,还是先用的本名,我猜是因为这样才能因身份而阻碍我介入此案,不会影响你们所图,比如你对我也是有些了解的,未曾轻视我,宁愿为此设卡阻碍。”
“其三:当年,你走的
曹尔信路子,可能这个案子也牵扯了他吧,你从中拿到了证据,但在你攀附他之前,你肯定不知背后牵扯如斯,否则你也没必要走那条路了,直接拿着这些东西去投靠更大的门庭,更安全,得利更多,那你为何选他?不就是因为在当时,曹家在江南显贵,曹家有子弟曾与你共学私塾,曹家亦有女子倾心于你,如今还被你安置在凌城宽窄巷子中隐秘生活,我猜这个时辰,她应该还在哄你们的儿子读书写字,你自以为选了极好的门路,能一举登上官身门楣,却摊上这样的隐患,但你毕竟聪明,如今细细筹谋,也能谋出更好的生路跟前途,唯一的隐患就是母子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你也只能在自己跟他们之间二选一了。”
“其四:这些都只是推敲,没有证据,一旦这母子早早暴露,世人会议论,陛下会审视,对你在里面交代的内情真心极为不利,你若是真想一劳永逸,要么杀我母女,永诀后患,要么杀她母子,斩草除根。”
“你能做到哪一点?”
“不管你能不能做到,现在我在人前如斯言语,等于暴露了你,你就哪一点都做不到了。”
“你已无路可走。”
“这也算我回敬你当年予我的难堪境遇。”
“但我愿意给你一个选择——用你这些年精心构建的新身份吧。”
“我不希望昭昭以后改变对她生父的美好印象,而多了一些别人看穿的狼藉,就算你以后所得再光辉荣耀,地位显赫,对于她而言,也改变不了被你舍弃的内情,就算她不知,也有的是人告诉她。”
“这对她不好,在我看来,她已经摊上我这样不得不在她年少时舍弃她的母亲了,不能再有一个不堪的父亲。”
“祖母聪颖,更懂你,也知世道,你这些精心的言辞不能瞒过她,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没那么硬朗,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值得缅怀,很多人也都是靠着自欺欺人好好活下去的,所以,趁着现在还没签字画押,你改一下计划。”
“让沈藏玉从此彻底死去。”
“你能做到吗?”
下雨了吗?
没有,大太阳呢。
那为何有一种白马寺境地暴风雨肆虐之感?
所有人都潮湿静寂了。
沈藏玉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她,也许眼神跟当年与她成婚时一样冷静温和。
他们都是彼此选择过的结果。
只是对于言似卿而言,她认了,也安生度日。
但对他而言.....
“你也说了,人前暴露如斯,陛下如何作想,我再更改,有何意义?”
言似卿看了他一眼,“你多虑了,你我之间这点事,最多只算得上红尘俗事,我固然不懂你们男人,但我懂这属于男人的世道,若非那女子是曹尔信女儿,这本就不是什么巨大的瑕疵,也没人会在乎我们母女的得失。”
“你来之前,不也被这般认知裹挟,细细判断过,认为我终究会原谅你,就算将来事发,也终究会容忍你,甚至因为夫妻同体的利益,而会帮你隐瞒。”
沈藏玉眯起眼,“我在你心里,已然如此不堪了吗?”
言似卿:“不,我若是你,在掌握证据后,远在外那几年,就该直接出手铲除曾经的妻女,这样有利于你再次往上爬。”
多可怕。
他可怕,她更可怕。
所谓青梅竹马,恩爱夫妻,竟如此可怕。
也更悲凉。
沈藏玉呼吸平稳,长长的睫毛微微翘动,其实他的五官某些优点也在昭昭身上,虽然很少,昭昭更像言似卿,可终究是有一些的。
血脉是真的可怕。
“君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事。”
言似卿:“在你死后。”
“不然,你以为是婚前吗?”
言似卿:“只能说你也没那么了解我,我终究是一个奇怪的人,甚至不容于世俗,比如——若是形势所迫,我宁可上供自己做他人受用的玩物,也不愿意接纳别人用过的男人。”
她会的。
她已经展露过这样的一面了。
蒋晦就见识过。
既骄傲,又隐忍。
沈藏玉怔神,后拉扯了下袖子,垂眸轻语:“倒不敢如此自大,你当年的选择很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是纳闷,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也有很多年了,为何....你从未对他们下手?甚至也没揭穿过我当年行径,只是不想让祖母跟昭昭伤心?”
是啊,她怎么能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冷眼看那母子安生度日,与他做真正夫妻。
言似卿缄默一会,后扶额,苍雪般的脸颊在细长骨节之下摸到了棱角。
她也是有棱角的啊。
怎么能容忍的。
就善良到这个地步吗?
蒋晦已经握住了若钊这次真递来的刀。
正走出一步。
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