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人常年予他们财帛度日,你也是经商世家出来的,不缺钱,从曹家那边给,跟你给意义不一样。”
“你很看重你的尊严荣辱。”
“所以我在想——假设你还活着,并且在做一些与我母女无关,只与你个人利益有关的事。”
“那,这母子迟早能派上用场。”
她的手从脸颊缓缓落下,搭着鲜红的美人靠栏杆,红白触目惊心,而她涟涟清艳的眉眼在那一刻似点燃的烟火。
“比如如今,就有用。”
吓人吗?
但这就是她的手腕。
也是让人不能错目的、烟花燃烧时的盛烈,只有落灰到掌心的时候。
你才知道疼,才知道烫。
沈藏玉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妻子,过了好一会,他才抚了一把来时狼藉的发丝。
温润?
他再侧眸时,眉目冷冽阴戾。
“你确实是对的。”
“那,假设我真的死了呢?又曾背叛,也对不起你跟祖母他们。”
“你也会成全我的名声体面?其实我一直都很意外你这些年都没有离开沈家,你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有些选择还是我这辈子都高攀不上的。”
“我确实不理解你。”
沈藏玉知道那些事,也看得出来那些事非虚。
他的妻子,追逐者众,似月亮在人间过隙,引人间骏马追逐其光辉。
言似卿不愿意拖泥带水,对他这复杂的心性跟求知也没太多好奇心。
只温和回答:“如果是以前,有人这么问我,因为不知这些年的内情,我应该会这么回答:再怎么样,你也是上过战场的,有利于家国战事,并死在战场的烈士。”
“男女移情变心也只是小事,我不愿意追究。”
“也愿意尊重你。”
“这是很体面的结果,于你我都是。”
“到此为止。”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了。”
“沈藏玉。”
她起身了,衣摆垂落,摇曳,要离开了。
要从与他捆绑多年,相契共体的夫妻身份中脱离了。
彻底脱离了吗?
好像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控诉、批判过他为了往上爬而做出的事。
她只是在分析结果,然后做她的选择。
事到如今她都能客观表达出——不管本心如何,他确实上了战场,也确实相助前线,做出功绩,她认可了这一面。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啊。
她就是这样的、让人想象不到的女子。
她不只是那个温和风趣,而日常忙于打理商业,偶尔沉闷看书又看窗外的平静女子了。
原来是这样的她。
宽容是她的真心,雷霆是她的手段。
但沈藏玉没有挽留,眉眼都是冷厉的,也转身走向原本简无良安排的厢房。
他听到了那几个男人靠近她的脚步声,以及呼唤声。
那又如何?
他早就不是沈藏玉了。
垂落的手掌,五指抻开,又闭合,骨节紧,但最后还是松开。
他做过选择,哪怕现在原来她远非聪明,也比他更能装,她也从未真正展现风采于他。
他也是做过选择的。
他不会后悔。
只有绝对的权力跟更高的位置才能让他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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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是属于他们夫妻的分叉口。
就此分开,从此再无身份上的亲密牵扯。
也原来内情如斯。
简无良压着内心起伏的潮汐,问:“言姑娘,这里这么多人,你确定这些事不会外传吗?”
言似卿本来是为正事来的,突然遭遇意外,这是她不能预判的遭遇——她想过会有人来传证据,却万万没想到是沈藏玉。
她只能临时应对,当机立断解决麻烦。
其实本可以拖延,再缜密些,但不行。
她不能留隐患给昭昭——起码现在也只有大理寺内这些人知,刚刚击鼓时,也只有他们在场人听见,外面的人还不知道。
所以,今日事,今日毕,在此毕。
至于后续......
“那不是你们的事吗?”
“难道你们会让事情传出去?”
她轻描淡写的。
不知为何,就好像看穿了什么。
简无良心里咯噔,下意识摸了下鼻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站在挡风口,也不再随时抵着腰伤刀刃了,更不会居高临下审视她。
她知道。
但她就跟从前能利用何县令一样,很顺手就做了。
之所以如此从容,是因为——他们上赶着的。
她不在乎他们图谋什么。
她只管抽身而退。
她从蒋晦身边路过。
袖摆飘荡过,即将剐蹭他宽松不正经的垂摆袍子。
但没有。
她侧开一步,头也不回。
蒋晦心肝在烧——她连沈藏玉都能宽容,对简无良也能利用,唯独,对我......苛刻如斯。
他咬牙,转身,吊在后面。
但就在此时,大理寺门前撞上喧闹,接着外面响起鼓声!
又有人敲击鸣冤鼓了!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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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提过大理寺一般处理朝中要案, 什么香的臭的答案,也有牵连甚广的敏感案件,基本都过大理寺一手,大理寺都处理不了的, 刑部那边也不想招惹。
但以司法定律, 这附近辖区的治安案件也在大理寺管制范围内, 只是多为小案,大理寺若是不忙,及时处置也就是了,若是忙起来,这些小案就得排后累积。
一般老百姓也知道此事,但凡是自家小案,都不必劳动大理寺, 民怕官是必然的, 何况是大理寺这样的门庭,还不如去找当地衙门有司报案处置呢。
所以鸣冤鼓一出, 里面众人第一反应是又有什么大案来了。
此前给言似卿拿出的侦者门人李鱼皱了下挺翘鼻子, 嘀咕了一句:“不能吧,红炎鬼火案才结束, 雪人沟案才有眉目,还没彻底解呢, 这若是还有大案, 大人案头吃了一半的炊饼都快发霉了。”
意思就是前面那要案突发,临时领命,吃了一半的饼子随手放在那,几番忙碌,再回头, 炊饼发霉了?
也对,简无良的案房是禁地,寻常人是不能进的,就是门人出入也得严苛,听说连扫洗整理都是简无良自己来。
一般他一出门,门就是锁着的。
没办法,很多案子的卷宗都在里面,若有差池,或者案情线索被某些厉害人物买通大理寺内部人员置换或者损毁,那就是天大的过失了。
所以从发霉的炊饼管中窥豹,可以窥见大理寺的艰难。
也难怪心高气傲的简无良会跟言似卿低头。
李鱼担忧焦虑,先一步走出看情况,言似卿也只是好奇,但谈不上太热络,毕竟满天下都是抹不平的生死,解不开的仇怨,她能掺和几次?
刚处置完自家夫妻龌龊,她不免想到了昭昭跟周氏。
她是想念她们的。
想念的故人远在山海,见不到,不能见。
已死的人却不消停,送到跟前了。
她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