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身衣摆清扬,身后却吊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有淡淡的气味。
其中一点是药味。
她的思绪些许被拉回,不自觉凭着药味分辨他身上的伤势轻重,以及王府跟太医院的太医为他所开药方的内情,在心中过了思量,她才放心,但又后知后觉隐晦察觉到这药味里面还有其他的气味。
是衣物带来的。
王府定律,为主人家准备的衣物不仅仅是要干净体面或者足够奢华贵气,能应付不同的场合,还有特制熏雅香珍藏。
这种香一般很淡,但符合主人品味跟喜好。
言似卿虽处门楣不高,胜在巨富,又掌香料海运,她也常年被伺候着,也有喜欢的气味。
这很寻常。
她垂下眼,跨过门槛,正瞧见李鱼满脸惊诧,但很认真地跟一位——十五六的少女说话。
其实是她说,少女不能说,只能比划,李鱼懂手语,偶尔也比划两下,但毕竟不能全通,沟通地有点艰难。
言似卿本来要走,看了一眼,瞧见了少女嘴巴呜呜呀呀的急切,李鱼也很头疼,“你是要报案,是家里人谁出事了?画圈是....什么东西?啊?”
“她的姐姐,失踪多日,前日被发现惨死枯井中,衙门报案,以自杀处置,她不信,不甘心,所以来大理寺报案。”
声音出自言似卿。
李鱼回头,欢喜,“言姑娘您会手语?”
言似卿嗯了声,她也只是帮把手,侧身一转,后头的蒋晦现下心情极好,眉眼都是温柔的,只抬手示意若钊他们准备马车护送人回去。
回家。
反正是回他们的家。
是“姐姐”也没关系,能回家就行。
蒋晦甚至觉得自己足够机智,不管是世子殿下,还是他的任何差事身份,或者她的追求者,她拒绝的追求者吗,这些身份都不能拥有能跟她共处屋檐下同进同出的待遇。
格局打开,他一下子觉得“姐姐”这个世交身份带来的便利让他有一种之前旅途中与她密不可分的感觉。
他们有一致的利益,有一致归家的路线,他可以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身边,然后去猜想她在里面是困倦还是懒散,是在看书,还是在眯着眼像猫儿一样休憩。
这很好。
也不是非要有结局。
她也许也能接受现在这般......
蒋晦自觉自己想开了,行为举止间带着几分落落大方,从容自然。
言似卿有点惊讶他的转变,还未反应过来。
那少女不知道是眼睛尖,还是足够聪明,迟疑了下,一狠心,竟越过李鱼这几个大理寺门人,主动凑到言似卿面前,急切手语形容。
言似卿看到了,她对女子素来宽容,何况是这样艰难的小女孩,而且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目光王下,瞧见袖口上沾染的水渍。
她若有所思,没走,还抬手示意要拦人的若钊跟小云。
“别急,慢慢说。”
少女本来急切,也是抱着付出代价的心思过来的。
她不傻,看得出谁的身份厉害,谁能真正帮到自己。
刚刚那些大理寺的人都朝他们行礼。
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寻常,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这样天仙一样的人了。
所以她摆了手势,在言似卿表情异样时,还屈身先后朝她跟蒋晦行礼。
言似卿安静,蒋晦也一下子不动了。
木木看着这少女突兀的表达。
其他人不解。
李鱼有点活泼跟大大咧咧,她能理解少女会找上言似卿,就跟他们少卿大人一样聪明果断,这个选择是对的。
就是他们大理寺也不能真的不管,所以她出于指责跟好奇还是凑上前来。
“刚刚是什么意思,言姑娘,世子殿下,我只懂一点点手语,她是在说案子内情吗,不是自杀?”
蒋晦没吭声,飞快扫了跟前人一眼,言似卿本欲言又止,得知这人没吭声,就恍然:这人也懂手语。
所以,他知道刚刚这小女孩误会了什么,也称呼了他们什么。
她咬了下唇瓣,咬出嫣红的润痕,对少女轻柔解释,“你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只是姐弟关系,并非夫妻。”
她坦荡,不肯留话柄。
蒋晦原本压着的嘴角紧了紧,掐了下虎口,反复在脑子里告诉自己“也可以,都已经想开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起码她没排斥你为外人!”,于是他也顺着解释。
“虽然不是亲的,但我们如同一家,关系很好,我也很敬重这位姐姐,你也不算认错。”
“我们没生气,你不用紧张。”
你当然没生气,殿下你快乐得都快把伤口崩开了!
若钊等人没眼看,但也都压着嘴角。
言似卿挑不出蒋晦这边表态的错,也只能如此,不过少女紧张的情绪被安抚了,又摆手语谈及别的。
自然是她姐姐的事。
她坚定她姐姐不会自杀。
是被谋杀的。
但案情线索,她一个小女孩,又是残者,衙门那边都不会正经交代,所以能提供的有限,别说以此求助大理寺,恐怕大理寺都不太会受理,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还得呵斥她胡闹。
言似卿也不是什么事都管,毕竟她真正的办案职权还挂在里面的雪人沟案子上,别的案子,她并无司法职权。
正在此时,外面人群来了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叫喊着,要来拖拽少女,嘴里还喊着她残疾,脑子不好,所言不得准.....那为首的灰白脸干瘦男子更是凶狠,也只有面对大理寺门人跟蒋晦他们的时候还晓得收敛,低眉塌眼的,说案子已经定了,小姑娘过于看重姐姐,不能接受结果.....
一边说,一边吩咐他身边那几个长相与他相似的孔武堂兄弟去拉扯少女,眼看着就要拉走。
若钊在蒋晦眼神示意下,直接摁着刀上前一步。
这些人就被吓住了。
言似卿手指一动,拉扯了少女的袖腕,整理了有些乱的布料,指尖掖着的帕子擦拭上面沾染的酒糟污痕。
她看向李鱼等人。
什么都没说,但李鱼他们立刻喝令这些人后退。
没让这些人把女孩带走。
这些人终究是害怕的,不得已,还是退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躲在人群里后,还在附近观望。
言似卿收回眼,对好奇这个案子是不是真有问题的李鱼笑了笑,算是感谢帮忙,然后手指还勾着少女的衣物,“你的衣物不俗,为人冷静聪慧,可见有自食其力的本事,应该是酒肆小老板,能这般撑起家业,绝对不是什么因为一时不能接受结果而冒险来报假案的人,而且袖子上沾染的酒糟等还很新鲜,袖子还有束袖绑带,说明你不久前已经收拾好心情,接受了这个结果,已经开始处理店里的酿酒之事,是因为临时得到了什么有效证明你姐姐非自杀的线索,逼不得已才来求助大理寺吗?”
“那这里就不是谈话的地方了。”
那回去里面?
不,李鱼在看到言似卿目光往那几个男子身上瞥过后,又得知其中那干瘦男是少女姐夫,她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回去可能会立刻把尸体给下葬了。”
“真有问题,那现在就得去查了。”
“我们马上走?”
“那.....”
她看向言似卿,有些跃跃欲试。
哎呀,轮到我跟她一起办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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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过了城中主道,往寻常百姓住的东南巷去。
这边的热闹更有烟火气,都是寻常老百姓,为了避免叨扰他们的热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走的城边墙下四环道。
马车车轱辘转动,蒋晦在马上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我伤无碍,出门走走没啥事。”
“至于遇袭,若是在长安城内都有人敢暗杀我,那皇爷爷再偏心,也坐不住了。”
言外之意就是那些人不敢。
这是他来掺和此案的缘由。
但还不够,他还得解释,“这小姑娘看着很不容易,也很难得,她身上的酒味我也闻到了,应该是“堂前春”,也算有名了,我也常喝的。”
“所以,我参与其中很正常。”
解释得很详细。
马车内,帘子是掀开的,里面坐着小云跟言似卿三人,言似卿手指抵着额侧,
少女被李鱼带着了,先一步骑马去他们村子。
不然怕太慢了。
四下也无别人,言似卿静默了下,还是说:“殿下,我没问这个。”
她又没说不许,没怀疑他过界。
他这么小心翼翼,显得她多为难人了。
蒋晦微讪,“没,我只是想当一下正人君子。”
言似卿顿了顿,有点想放下帘子。
正好此时架马的若钦好奇问:“殿下,这陈絮小姑娘为何会认错您跟夫人啊?”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你又一张嘴把气氛聊死了。
小云都想攮死若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