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才发现这人早已沉睡。
眉目隽美,似神安眠。
他垂下眼,没有闹她,只是俯首,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后来,蒋晦倒也真的守诺了,没有整日整夜霸着时间让她疲于应付,腾出了足够的时间供给休憩。
就是时间缩短了,但…中间猖狂了很多。
好像生怕亏了似的,索求强肆。
言似卿自己也非没有乐趣,加上有其他心思,于是默许。不过大食国次日抵达长安,确实没有让言似卿出面,礼部接待了,但蒋晦被喊去了,因为北逾国的使臣同日也到了。蒋晦没去,那就太不礼貌了,总得让对方知道是谁击溃了他们吧。但帝王的圣旨是“代天子见”。
珩帝并未出面,分别让英王跟蒋晦接见大食国跟北逾国的使臣,料理诸事。宫内外对此议论,很快有小道消息传出一一帝王身体不佳。“陛下,世子殿下已经入宫了。”
内卫阁臣俯首低语,汇报内情。
但边上赫然不是宫廷殿宇。
而是·.…刑部的天牢暗部。
血腥味很浓。
牢笼之中一人惨淡,血腥流淌。
而血液在鼻尖滴落,艰难抬眼的凡人要撕裂眼皮才能看清唯一站着的人,对方双手负背,声音浑厚从容。
“言阕当年托你帮忙买药。”
“那些药治的乃是脑疾绝症,药石罔顾。”“后来,他就没有再买了。”
“以你身为他多年好友且同为医者,是否认为他的独女在当年根本无法生还?”
其人在烛光中走出些许,露出九爪金龙的样貌。“朕在问你。”
男子气虚羸弱,“陛下,那症并不一定是绝症,也有生还之可能,虽然概率不高,可那小孩当年毕竞轻微,且言兄医术高..…”珩帝:“你见过那小孩。”
男子:“是的陛下。”
“他没有再买药后,是不是就跟你断了,再未带下来去见你,甚至也未带小孩去与你致谢,有违他平日君子之风。”空气里满是可怕的死寂。
珩帝身后的魏听钟皱眉,眉宇间能拧死一只苍蝇。帝王一直在查这件事,也一直欲确定:言似卿到底是谁。“那,若是朕再让你见一次她,你是否能认出她是不是当年的言似卿。”这几日天朗气清,言似卿顾自理事,也终于出席了一场宴席。还是宗室的代表,她跟怀渲这两位如今宗室身份最高的女子代为出席。廖家女的喜事,确实人脉广博,宗室也给面子。言似卿去了。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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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说过廖家根基, 上不达天厅,也没那号令世家的本事,又无阁部慑政的机遇,说白了就是但凡遇到泼天的大祸, 能临时上位予家族晋升门庭的也轮不到他们家。
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 但胜在保守古板,不占好处也摊不上坏处,反而在前朝今朝许多次的政治灾厄中躲过不少麻烦。
躲过麻烦,也就免了灭门、贬责、削弱甚至一口气打掉好不容易培养进朝堂当官的子嗣,数十年下来,反而枝繁叶茂起来——凡有部司跑腿的,必有廖家小儿或是其女婿。
以上戏言, 其实道尽了廖家的底子。
不过, 既提到女婿,就可知其家另一种底色。
“廖家, 是少有能善待女儿周全其一生前途的人家。”小云在马车上如此说道, “这事在长安都有名的。”
言似卿知道这事,“此前在温泉别庄倒也听说过, 不论男女,读书这些都管得严, 家教甚好。”
其实算是另一种投资——起码廖家知道善待女儿, 给女儿某个好的姻缘前程,也能适当撑腰,保护家族分支羽翼,爱惜后嗣,这对家族也是利处。
虽现实, 但男女后嗣对于家族这一颗大树而言,作用都差不多。
尽培养,尽其用。
比许多人家已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小云也认可这点,但她皱眉,说:“不过,大多数人对此比较批判,尤是那些老学究,认为廖家把女儿教得过于有主见,不能振夫纲。”
“难道不该认为这些廖家女子不糊涂,有敏锐聪慧的决断,能让小家庭乃至家族都避祸成长吗?”
“他们有时候真的很矛盾。”
“而且这些老学究说这些后,不少当丈夫的竟然还很同意,所以廖家女好像不太好嫁.....今天这个其实算是上门女婿了,不然也不会在廖家办礼仪。”
言似卿笑了下。
小云觉得这笑的轻蔑意味远胜于夫人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可也算是温柔的。
温柔的轻蔑?
至少夫人对那些恶人所用的手段还算是考量过的,但她显然对某些光鲜亮丽的人......
“夫人觉得如何?”
小云好奇问,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蒋晦已封王,一门双王虽是好事,但皇族重父子孝道,他不好跟宴王平级,加上旧例也是子不逾父,所以依旧以世子身份待人,连带着言似卿也以世子妃称呼,不过不知道为何,小云他们在新婚夜之后,就集体改口喊她夫人。
言似卿心知肚明为何,却不探究。
眼下,看了看小云神态,她评价中肯:“也不矛盾啊,这类人,始终求的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一面,也算是专一。”
小云安静,后闷了闷,“夫妻不该互相扶持吗?遇难的时候,希望妻子能耐操持,扛得住事,危难一过,花好月圆了,又嫌弃妻子有主见,不柔弱,这算什么夫妻。”
夫妻。
“也有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夫妻的。”言似卿安慰小云。
小云:“像您跟世子那样?”
言似卿一怔,“不是,我说的是这样的夫妻肯定存在,只是你期待它一直存在,很难。”
这是多让人伤情的事啊。
但确实如此。
小云却不甘心:“反正,您跟世子肯定是这样的,别人就未必了,做人还得看本性,其实跟婚姻无关,有些人不好,就是不好。”
言似卿若有所思:这小姑娘突然怨念这么重,恐怕是在得知自己要参加婚事,提前调查了廖家这场婚事的底子,恰好赶上一些风波,听了点八卦,有情绪了。
甚至,这种事端还夹带了外界对她这位世子妃的议论。
议论不太好听,小云不想说,就借着这事发泄对那些老学究甚至那位廖家上门女婿的怨气?
实则也是给言似卿铺底儿——万一在宴席上听到一些不好听的,当成廖家女那边的缘由。
言似卿的语气略疲倦,但也温柔:“多坏的人,身上都有可以学到的东西,至少对方能坏到我们跟前,做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有些作案,也是别有缘由。”
到她跟前,那都是蛮麻烦的案子了,好歹得用心用力。
个别人,虽恶,但也不是无端的恶。
她不为罪恶辩解,只是觉得创造这种罪恶的源头更可恶。
“但有些人,看着很好,实则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只是张了一张嘴,能说话,而恰好我们长了耳朵,能听见。”
“仅此而已。”
“也值得你这么在意么?”
比如这些看似名声斐然的德高望重之辈。
毫无用处。
不值一提。
言似卿还能不知道外面的说辞?伸手,把垫肚子的糕点塞到小云嘴里。
“真生气,吃饱一点,什么时候我说不够人家了,没准要你出手打人呢。”
啊?
小云一下子眼明心亮,点点头,猛吃了好多糕点,还塞了一些给马车外的若钦,让他吃饱饱,晚点需要时,一起打人!
言似卿莞尔,但也听到若钦提及蒋晦有殿前差事,脱不开身,今日没法一同赴宴。
“我知陛下差遣,你们世子昨日提过。”言似卿知道,疑惑若钦为何要提起。
若钦:“殿下说了,以后凡是他的去处,我们尽可说,当然,他也会提前与夫人您说的,只是,他怕您偶尔忘了或者当时没在意,就让我们多提提。”
兵部主将,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哪怕对妻子也如是,言似卿知道,但如果是能让若钦他们这些人知道的行踪,就是可以提前告知她的。
言似卿了然,但留意到“偶尔忘了”,“当时没在意”跟“多提提”。
眼帘微动,言似卿扶额,叹息微不可查。
她也就是有点恼他昨晚胡来,自己竟然还配合了,早上抹不开面儿,不想搭理他。
他就这么.....
明知道她会羞恼,还非要那般。
得罪了,又上赶着讨好。
但她在目前好像没有跟他知会自己去向的习惯。
他也没说什么。
言似卿莫名不自在,手指曲起,摩挲布料。
他们这样的新婚夫妻,似乎也契合许多平凡人家里的年轻小伴侣,磕磕绊绊的,有点小脾气。
就是不知道未来如何。
言似卿有些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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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来时,廖家派人迎接,正是那几面之缘的廖青,身边还特地带了个小姑娘,提及廖家祖母派他们迎接,也提及自家的敬重与诚意。
按照身份,廖家举家来迎接都不为过,不过言似卿来得突兀,都没派人通知,进门后对方才匆匆来人,也是知道她意思,才低调了些。
毕竟言似卿身边也就带了个小云,护卫吊跟在后面了。
“知王妃不喜铺张,前院喧闹,可先行去见我母亲?”
廖家祖母身体康健,言似卿在成婚那会见过,知这位老人家豁达能干,跟周氏很像,她对这类老人素来很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