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似卿细指夹着一块嵌入芝麻香的馕饼,油酥未掉,她的眼底也未有多大波澜。
“他背后有人,通风报信或者有缉拿者手松一松,人也就跑了,也不奇怪。”
她倒是接受良好。
蒋晦:“还是太多内鬼了。”
他上报相关部门,交由朝廷正部处置,并未让王府干预,这是他的底线,但真抓漏了人,就只能说明祈王没底线。
言似卿看了看他,眼神隐晦,却没明说。
蒋晦:“怀疑我是故意的?钓鱼?”
言似卿:“朝廷之事,民女不敢胡言。”
蒋晦:“夫人没有猜错,但我也只是好奇叔叔们这些长辈对帝国的用心程度而已,你我同辈,年纪轻轻,正是学习的时候,能理解我吧。”
她一介商贾,去理解皇长孙的党争权谋?
怕是不想活了。
涉及自身安危,言似卿也只说:“殿下还年少,但民女可不小了,不一样。不过这林黯就更老辣了,据我了解他这些年卧踞狭城地区,人脉广博,能得知消息,是他主人的本事,能逃离追捕,是他自己的本事,但接下来他恐怕不会蛰伏等风波淡去,或者逃亡国外。”
蒋晦挑眉,“你觉得他会来找我们?”
言似卿:“已被定为恶犬,被喊打喊杀,主人能花心力冒险救下,自是觉得狗急跳墙也不乏上策。”
原本林黯也是朝廷武官,哪怕党争,真要投上全副身家去干那抄家灭族的大事也是不值当的。
毕竟当前宴王府依旧赢面最大,如日中天。
但此前事发,赶狗入穷巷,林黯无路可走,祈王将他放出,他想翻身,就只能冒天大的险,博一个从龙之功。
蒋晦:“少夫人知情就好,往后不要离本世子跟若钊他们太远,不然不安全,若真遇险,喊一声就是了。”
言似卿应下,客气道:“殿下慧眼,若钊若钦他们都很厉害,足以应付这些歹徒了。”
蒋晦一筷子放下,盯着她,“本世子慧眼,那你呢?”
言似卿怔愣了下,一时不明他又犯哪门子的刁钻了,但目光还是往他手腕上飘了下。
是说他的伤?
“殿下手背的伤,未处置?”
蒋晦看了手背上的划痕,这是极小的时,他都懒得包扎,上药去炎也就是了,都不需要止血,“小事,不怕留痕,不像你。”
他一说,对面喝汤的动作停下了,蒋晦脑海闪过对方肩头雪白细润,锁骨微红.....下面似有隐晦的弧度。
反应过来,他改口:“真遇到危险,你也不是非要喊若钊若钦。”
言似卿这下明白了,有点惊讶这人的好胜,再仔细一想——从沈家府门初见,到后面骑马出巷,这人出手后,到她跟前,都次次带着点脾气。
好像.....她确实常夸若钊他们,连着两位女暗客都没落下。
毕竟是事实。
可事实是,最强的也确实是眼前人。
横扫千军的少年将军气势能压过那一身金玉满堂的骄贵。
她没夸过。
言似卿琢磨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本性,只能夸赞:“殿下武功超绝,若是遇险,没有殿下能解决不掉的歹徒,只是歹人第一目标可能是您,我凑到您身边,岂不是让人一锅端,还不如分开。”
夸也夸了,实话也是真难听,就差说怕被他连累了。
蒋晦:“.....”
他淸哼一声,“言少夫人果然聪明懂择选,那今日那断手,这村子里的案情,你看出几分?也许敢上门的不是林黯这些人,或者是我那些王叔们派来的杀手,而是别的....水鬼。”
言似卿胃口小,细嚼慢咽还不能把一大碗鸡汤吃完,毕竟里面好多鸡肉。
她仔细看,才发现是鸡腿被撕了肉,无需不顾脸面的啃咬就能吃到鸡腿肉了。
她心里微妙,但当不知,也不提,只回应蒋晦。
“那断手是意外,也不是给我们看的。”
“恰逢其会,也算是天意。”
蒋晦对视她,“愿闻夫人详解。”
第23章 沈少夫人?
言似卿:“溪流是常用的, 人来人往,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藏住断手,除非水鬼作祟。”
“水鬼一事,我们自然不信, 但若以人为揣测, 那地方也很难偷偷放下断手吓人, 因为凶手很难保证自己放断手的时候不被村里人意外瞧见。”
“除非昨晚凶手深夜下水将断手藏在水坑里,又确保白天能被人看见,以为水鬼发作。”
“当天肯定无人盥洗衣物,那些村里人都忙着祭祖祈福祈求水鬼,这也是凶手提前就知道的内情。”
“那就需要把断手稳稳固定在坑底,还能恰好在次日白天浮上来。”
蒋晦:“没有绳子。”
言似卿:“我看那断手关节处有一块掌心大小的白斑——猜测其是用一个方块重物压在水坑底,等这块重物在水中溶解变小, 减轻压力, 水流之力推动剩下的方块,已经腐烂发胀的断手也就浮上水面了。”
会溶解变轻?
这是什么重物?
奇怪!
蒋晦突然顿悟:“盐巴?大块粗盐!”
言似卿:“我记得黎城地界有些老村子是曾经的古盐小邦, 有制盐之能。”
“也许这个村子就是这样的古村落, 只是不在记录中,在战乱时期无人管制, 私下开采也不奇怪,国家安定后, 这些地方自己就销痕避事了, 唯恐被清算,且太祖宽厚,认为乱世求生乃是人之本能,因此并不过分追究前尘往事,能逃过一劫的不在少数。”
“但盐井地肯定是藏匿好的, 不然在外声张,必有其他百姓同类相害,只要一举报,官府必追究,很难脱罪。”
她常年经商,往来消息无数,见过的盐商也不少,毕竟盐事才是国之经济命脉,那才是真正的巨富。
蒋晦也知道此事,只是一时没把这两件事勾连上!
可眼前人博学通识,一直非同凡响。
蒋晦:“此时春季,潮湿多雨,那断手本该腐烂更甚的,也应被啃咬,但它皮肉保存还好,恐怕就是因为盐巴腌制的缘故。”
“那其李多谷断头之外的其他躯干恐怕就是被凶手藏在盐井里。”
“夫人敏锐,实是厉害,那你可要帮忙解决此事。”
言似卿这次没有谦虚谨慎,因为正经事时,互相推诿有碍时机,便说:“不必,这里自有天意。”
蒋晦一听,既顿悟:她说不必,就是承认自己的确有把握,但不必要刻意去留下解决这件事。
那她知道凶手了?起码确定凶手的作案手法。
蒋晦:“我原以为你会为了当地民生留有余地。”
瞧她对那些船工跟沈氏的粮行苦力钱资待遇都颇不错。
言似卿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在嘲讽自己,“这是殿下您的主场,有没有余地都是您决定的。”
“您也说了,日子要紧,我们还有正事。”
“明日就得动身离开了。”
“就看今夜的天意吧。”
“来自殿下您亲自设下的天意。”
两人的目光都很随意地瞧向蒋晦此前买鸡时随手扔在桌案上的钱袋子,里面裸出一截银锭。
蒋晦之前故意露富,就是揣测这个村里的死人源头跟钱有关,既然杀人是为财,那财富就摆在跟前,对方想必也是按捺不住贪念的。
那四个冤大头还能有他们这些外地护送珍宝的肥羊有钱?
而他随心的设计,也只有她一眼洞察到。
蒋晦实在难侧目,但察觉到言似卿避开目光,他顿了下,低头喝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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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村长带着人上门,客客气气,给了一些饮水跟显现出炉的馍馍。
“是村里走山泉引下来的老井水,仙灵的,您也知道,我们这边的溪水,如今您怕是也不好用了....”
那必然是,一想到那断手,众人想着都膈应。
蒋晦故意说:“还有井水?刚进村未曾看到有井。”
村长表情微妙,指了下方向,“黎城地界是我朝内腹接引沿海水域的门禁了,通接雁城等地水转陆,我们村种地粮食丰收多,也是得益于水利丰沛,但还是不如别的地方,
离我们村北面十里地有个村子,有盐碱之能,战乱时期无人监管,老井水还能用古法熬盐巴,我们村都往他们那边买盐,羡慕得很。”
言似卿不言语。
蒋晦挑眉,“现在还有?”
村长故意语焉不详,把话头又扯到其他村,“那大概是没有了吧,不过因为朝廷明令禁止,早已废弃了这些老井,也只有接引山中泉水的一口元井还能启用,每年官府都会派人来查看的,若有违法私盐之举,必然抄家斩首。”
“你们外地人可不能去官府乱说,不然人家村子要遭殃的。”
蒋晦:“没事,这是你们本地人擅长的事,我们外地人没那闲工夫。”
村长:“.....”
若钊等人把水留下,装进已经消耗一空的水壶。
也没拒绝馍馍。
村长问他们要住几天,得知明天就走,有惋惜之情,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院门关,蒋晦用剑挑了馍馍,面无表情。
众人相继休憩。
长途跋涉的,自然也是累的,很快有人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