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谢太后:无语
第3章 一点都不心疼朕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尔朔宁总兵、龙虎将军谢逍,骁悍善战、勇毅睿智,荡平朔方,功在社稷。今特旨钦封定北侯,食邑三千户,赐金书铁券,世袭罔替。授柱国、荣禄大夫,赐侯府一座、蟒袍一袭、玉带一围、黄金百镒。着即留京候任,参赞军国事,钦此。”
传旨太监念罢,见谢逍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笑着提醒他:“侯爷,接旨吧,陛下还等着见您呢。”
谢逍眉心微蹙,片刻后叩拜接旨:“臣谢逍,领旨谢恩。”
殿内,晏惟初不时咳嗽一声,嗓子有些哑:“他接旨了?”
“接了,”赵安福轻声答,“人就在外头候着。”
晏惟初靠着软榻闭了闭眼,他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人也变得分外懒怠。
太医为他诊脉完毕,略松了一口气:“陛下龙体无虞,臣开一副药,只需按时服用,稍加歇息调理,两三日即可痊愈。”
晏惟初阖目未予理会,赵安福示意那太医:“你下去开药吧。”
待人退下,赵安福才告知晏惟初,刚太后那边听闻他身体不豫,特地派了人来问候。
晏惟初闻言睁开眼:“朕只是着了凉,一点小毛病而已,是谁舌头这么长跑去太后面前多嘴?”
赵安福低头请罪,这事不好说,谁知道是太医署那头漏了消息,还是这皇帝寝宫里有人不安分,但太后关心皇帝身体,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盯着点太医开的方子,把下面那些人再清理一遍,”晏惟初不耐吩咐,他其实十分不喜这皇宫,还不如住西苑里来得自在,“至于太后那边,告诉她朕无事,以及,从今日起寿安宫人若无要事不得踏出宫门,外人未经准许更严禁随意进出寿安宫,违者斩。”
这就是要把谢太后从前做的事都还回去了。
至于会不会有人拿孝道压他帮太后说话——晏惟初不以为然,那些文官巴不得太后失势,武勋之间本也不是铁板一块,闹得沸沸扬扬的谋逆大案尚未了结,没谁会乐意在这个时候出头惹祸上身。
赵安福应下,又说锦衣卫指挥使崔绍也在外求见。
“让他先进来。”
晏惟初身子不适,懒得起身更衣,隔着屏风召见人。
崔绍来跟他禀告谋逆案的审查进展,这一个多月北镇抚司满城抓人,诏狱之中已然人满为患。
晏惟初扫了眼呈上来的名单,都是摄政王和谢太后的残余势力,大多是武勋,品阶都不高。还没到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勋贵家族动手的时候,但敲山震虎足够了。
他随手丢下册子,淡漠吩咐:“全部抄家夷三族。”
崔绍领命,接着说起另一件事:“隆祥茶楼里的那说书人是朔宁来的落第秀才,但茶楼背后东家与旁边浮梦筑老板是同一江南典商,臣已让人查封了那两处地方。”
朔宁镇,谢逍驻兵之地。
晏惟初听罢一声嗤笑:“谢氏百年后族,与帝王共天下,真敢说,倒不知是朕这表哥是傻子,还是有人想让朕觉得他是傻子。”
旁的人不敢接这话,晏惟初便也懒得再说。
“你先下去办差吧,”他将崔绍挥退,吩咐,“传定北侯进来。”
谢逍被人领进皇帝寝殿,一直到后殿,只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未能得见圣颜。
他收回视线,自觉跪下行大礼。
第一次面圣,礼数需要做周全。
晏惟初没有免他的礼,隔着屏风看不太真切谢逍的神色,却不由想起那夜自己被他禁锢在怀,强迫做的那些荒唐事。
眼前这个即使跪拜磕头依旧不卑不亢的谢逍,和那夜被人下药失控做出禽兽行径的谢逍,本质一样的倨傲。
他抬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上早就淡去的印子,开口的声音哑得厉害:“表哥起来吧。”
这一称呼让谢逍不觉眉峰微动:“陛下身子不适,宜保重龙体,多加歇息。”
晏惟初听得想笑,装模作样。
分明是关心关切的话,谢逍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意,更无其他人那般的谄媚作态,很是敷衍。
“表哥,”晏惟初便问,“朕下旨将你留在京中,你可怨朕?”
“……”
谢逍进来之前其实设想过这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定是一边恩赏一边戒备,却没想晏惟初会一口一句“表哥”,并且问自己是否怨他。
“臣不敢,”他微微低头,“陛下言重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摄政王叔那里拿回权力,”晏惟初甚至换了个自称,没提谢太后只说摄政王,沙哑声音显出他几分虚弱,“王叔之前把持京中兵权,那些武勋对他唯命是从,我即便亲政了,亦有诸多阻碍,内阁六部里那些文官也不听话,我这个皇帝做得实在艰难,我将表哥留下来,只是希望表哥你能帮我。”
谢逍波澜不惊道:“臣对陛下的安排不敢有怨言,臣祖母年事已高,臣能留在京中长伴祖母左右尽孝,十分感激陛下。”
晏惟初问他:“表哥是否以为我给了你侯爵,便会让你将国公世子位让出?自然不是,无论是定北侯,还是日后的镇国公,都是表哥,将来再由表哥的长子、次子分别袭爵,不会落到谢家旁支上……”
“陛下,这不合制,”谢逍却不领情,“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晏惟初不肯:“你已接旨,收不回了,我本来还想为表哥你争取国公爵,奈何内阁那些人不断进谏阻拦,我也实在有心无力。”
谢逍只能道:“陛下厚爱,臣铭记于心。”
“表哥你想要什么?”晏惟初不依不饶,“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只要表哥开口,我都给你。”
谢逍没肯松口:“为陛下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臣不敢贪图这些。”
还真是,油盐不进。
晏惟初心下不快,再开口的声音近似哀怨:“表哥真就不肯帮帮我吗?”
谢逍重新跪下了,态度恭敬让人挑不出错:“陛下如此垂询臣愧不敢当,若有驱使,臣唯谨遵圣谕,恪尽职守而已。”
依旧只是敷衍糊弄之言。
寝殿里有一刻静得几近落针可闻,僵持过后,晏惟初或觉没趣,歇了逗弄他的心思,转换语气高高在上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谢逍当即告退。
目送屏风之外的身影离去,晏惟初撑着下巴,轻声感叹:“朕这表哥,可一点都不心疼朕。”
赵安福侍奉在旁,默不作声,不敢言语。
“嘁,”晏惟初泄了劲,“没意思。”
*
晏惟初几日没出寝殿的门,病愈之后也没去上朝,只在内书房里召见了一众阁臣。
众人进来,拱手作揖问安,他也只淡淡“嗯”了声。
晏惟初驻足御案后,手中握笔正在作画。这些人并非他传召,连着两日来求见他,他才终于放人进来。
他自己都还站着,自然也就没给人赐座。
“陛下,”首辅张炅第一个开口,“谋逆大案牵连甚广,尚未核查清楚便结案处置是否过于草率?未经三法司会审……”
晏惟初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画作:“该抓的人都抓了,还要怎么查?此案已牵扯十数官员下狱,数千人因此获罪,朕初亲政,杀孽太重不太好吧?诸公常劝谏朕要做那圣主明君,朕都记着呢。”
张炅被他拿话堵住,有些语滞。
晏惟初亲政不过月余,他们还真摸不透这小皇帝的脾气。
那夜西苑宫变,全城戒严,他们收到消息立刻赶去西苑迎晏惟初回宫,也实在是之前那十年被摄政王和谢太后折磨打压得够呛。勋贵势大,有兵有刀,他们这些文官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如今迎回幼帝,小皇帝若想对抗那些外戚武勋,自然会投向他们,只要拿捏住晏惟初,何愁将来。
但晏惟初,显然不按常理出牌。
“陛下为何不经内阁直接下发圣旨,甚至让一个宦官去传旨?”另一次辅开口,语气相当不客气,近似质问。
晏惟初手上一顿,终于抬眼看去。
次辅林同甫涨红着脸,理直气壮回视他。
“圣旨下发必经内阁和六科审议附署……”
“所以呢?”晏惟初不含情绪的声音问,“朕下的是中旨,为何要经过内阁和六科?”
从前太后与摄政王可没少用皇帝的名义下发中旨,这些人大抵是不敢置喙的。
如今倒不知是欺负他不懂,还是想以此给他下马威。
“谢世子于国有功,朕只是想犒赏他,也不行吗?”晏惟初敛着眉,很不高兴。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期望他将谋逆案扩大化对勋贵开刀,只怕外面那些共天下的传言就出自这些人的手笔,而他非但没有如他们愿反而另给谢逍封了侯爵,岂会让这些人心中舒坦。
他看这些人是想把他也当傻子罢了。
张炅责怪道:“陛下想要犒赏镇国公世子,金银珠宝、良田美妾,这些都可以,实在不应该再给镇国公府一个世袭侯爵。”
甚至连知会他们一声都没有。
余的人纷纷指责起晏惟初的不是,连“功高震主”这样的禁忌之言也出了口。
这群老倌儿年纪最轻的也比晏惟初大上两轮不止,摆明了倚老卖老欺负他这个小皇帝。
晏惟初冷眼瞧着众人嘴脸,忽然面露哀伤色:“这不行,那不行,那我就不当这个皇帝了,让母后回来继续主持朝政吧。”
张炅大惊失色:“陛下不可!”
谢太后回来他们哪还来的机会打压那些武夫!
众人火急火燎地劝阻起晏惟初打消这荒唐念头。
晏惟初看够了戏,目露鄙夷:“那就算了吧。”
一众阁老这才意识到被他耍了,但刚情急中他们已然对那道中旨松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谋逆大案朕之前就说了由锦衣卫一力查办,不需要其他人再插手。”晏惟初丢出这句,不容反驳,低头继续画他那幅画——谢逍回京那日飞身跃上失控的烈马,从容拉住马缰、揪住马辔的那一幕。
立于下方的一众人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今日既已落了下风,再劝阻似乎也毫无意义。
晏惟初又似想到什么,吩咐:“朕打算为生母郑妃追封太后,上谥号,你们让礼部操办着吧,选几个合适的美谥先让朕看看。”
众阁臣讪讪退下了。
片刻晏惟初让赵安福去将其中一人叫回来。
他先前看得真切,这些人里只有这个站在最末尾的刘诸与众不同,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刘诸,肃州人,景淳六年以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入内阁,排位最末,是这些阁臣里的透明人。
晏惟初看着对方毕恭毕敬地上前见礼,心道这人倒是比他那位倨傲的表哥要识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