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见山道:“朕欲派人去接替朔宁总兵一职,刘公是否有合适人选推荐?”
刘诸直言问:“陛下调定北侯回京,是为夺他手中兵权?”
晏惟初道:“不然呢?”
刘诸沉默了一下说:“臣知道了。”
调回京待任,授虚职散衔这些都不稀奇,但再给一个世袭侯爵,未免太超过了。这小皇帝的心思,果真不好揣测,外面那些人只怕要失望透顶。
“刘公若是想问朕是否当真怕他功高震主。”
晏惟初落下最后一笔,谢逍的骁勇英姿跃然纸上,点睛之笔是落于肩头的一簇玉兰,衬得画中人愈显丰神俊秀、落拓洒脱。
他盯着自己亲手画下的画作,轻轻莞尔:“倒也不是,朕这表哥有本事,朕可是仰慕得很。”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朕可是喜欢得很~
第4章 少将军你嫁了算了
不夜坊,坐落于城北昆水琼云岛上,上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与浮梦筑齐名。
浮梦筑前些日子被锦衣卫查抄封楼了,于是这边人声更鼎沸。
去岛上唯有一条水路,精致的画舫,连划船人也是眉眼含春的二八姝丽。
晏惟初抬目远望,岛上楼台层叠,千万盏红灯映在水面上,不似人间灯火。
上岸后便有堂倌引路,走过一段九曲栈桥,又穿越重重珠帘,处处香粉弥漫、暖意熏人,娇声笑语不绝于耳畔,抬头便见堂上悬挂的“千金一醉”匾额。
晏惟初驻足看了片刻,堂倌躬着腰满脸谄媚,为他介绍楼中种种。
这小郎君看着面生,像是第一次来,带了四五随从,眼尖的堂倌早已看出他必出身非凡。
晏惟初没做声,身后赵安福递出一锭金子,开口:“要间清净的院子,上些茶水点心便可,不需要人伺候。”
“好嘞,您几位请这边!”堂倌兴高采烈道。
穿过大堂,豁然开朗,越往山上走越幽静。
喧嚣远去,唯余丝竹靡靡音。
途经一处花廊时,却有不长眼的人来找不痛快。
喝多了的醉鬼撞开堂倌扑到晏惟初身前,眯着眼睛打量他,神色猥琐,喷出酒气:“这是哪里来的美人?算你运气好,今夜你是爷的了。”
伸过来的手就要抓上晏惟初手腕,下一瞬锦衣卫手中刀出鞘,一左一右架住了这泼皮的脖子。
醉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暴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好大的胆子!”
晏惟初面无表情地示意:“掌嘴。”
“使不得!”那堂倌惊道,他不知道这几个乔装打扮换了普通佩刀的人便是锦衣卫,却认得对面那醉鬼,“他是镇国公府的少爷,使不得啊!”
晏惟初又看了一眼那犹在叫嚣的醉鬼,凉道:“镇国公府中子嗣如此跋扈淫逸、放浪形骸,只怕他们老祖宗知道了,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亲自掌他的嘴。”
被架住的那个勃然大怒:“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敢侮辱老子先祖——”
赵安福扬起手,用力扇了过去。
那堂倌被晏惟初的气势镇住,低头退开到一旁,身子躬得更低,再不敢言语。
夜更沉时,晏惟初坐于山间一处雅阁内喝茶,望向窗外远远近近的灯火。
上京城没有宵禁,不只这里的不夜坊,这一整座偌大的京都四处火树银花,一派盛世之景。
就不知这样的锦绣之下,究竟又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片刻,门外锦衣卫进来禀报,说这不夜坊的东家就在外头,想见一见他这位贵客。
晏惟初心知方才的事必不能善了,他本也是故意为之。
搁下茶盏,他随口示下:“让人进来。”
郑世泽进门便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一行人,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面白无须的老倌,以及,悠闲坐在那边品茶用点心的少年郎。
他是个人精,知道这些人敢对镇国公府的少爷动手必定不是一般人。
再看眼前景象瞬间醍醐灌顶,哪还有不明白的,慌忙上前跪下,重重磕头:“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晏惟初冷漠道:“朕不安。”
“……”这人正想抬起来的脑袋又磕了回去。
晏惟初晾了他一阵,终于说:“平身吧。”
这郑世泽抬头,眼里已经蓄了一包泪,跪着往前挪动几步,抱住晏惟初的腿嚎啕大哭:“陛下,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啊!”
晏惟初的嘴角慢慢抽动了一下。
*
琼云岛心位置最好的地方,是一座戏楼,也是这不夜坊中最热闹之处。
谢逍在二楼的雅间内独自坐了片刻,有人推门进来。
房门阖上,来人上前单膝跪地行军礼:“末将曹荣见过少将军!”
“起来,坐。”谢逍立刻示意他起身说话。
这人是朔宁镇驻军里的一名参将,这次回来京中述职,待不了几日又要外调去别处。谢逍已经卸下了朔宁总兵一职,不好再与他私相授受,只能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掩人耳目。
曹荣是个粗人,坐下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两口,一抹嘴说:“末将这两天在京里都听说了,那小皇帝把少将军你叫回京,给你封爵封赏,但不给官位就这么晾着你,打算用过就扔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少说两句吧,”谢逍冷言提醒,“这里是京城,你有几条命敢这样胡言乱语?”
曹荣的脖子一缩,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口无遮拦了点,却心有不忿:“少将军你才二十岁,总不能现在就留在京里养老吧?”
“有何不可?”谢逍的语气平淡,对这事仿佛丝毫不在意。
曹荣问他:“少将军你知道调去朔宁接替总兵位的人是谁吗?”
“邴元正。”谢逍平静说出一个名字,他在京中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已听说。
曹荣“嘶”一声:“小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夺兵权啊。”
若是派个其他人去朔宁,那些将士们未必服他,但这邴元正不一样,这人本就是当年跟随谢老国公一起征战沙场的军中大将。
从前谢老国公统领乌陇、燕安、朔宁三镇近四十万兵马,威势不可谓不煊赫,手下也各个都是猛将。
两年前老国公病逝,谢逍的父亲谢袁魁继任国公位,节制乌陇、燕安两镇兵马,谢逍则被调去朔宁。那时邴元正在谢袁魁麾下,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这位本事不大心眼却不小的新任国公爷,被谢袁魁随便安了个罪名上报朝廷,当时把持朝政的谢太后是谢袁魁的亲姐,这便帮着给邴元正定罪把人革职流放了。
一直到几天前,小皇帝突然起复邴元正,一纸调令把人派去了朔宁。
将一个出身边军,又跟谢国公有仇的大将派回去接替谢逍的位置,小皇帝的用意可想而知。
谢逍喝了一口茶,微微摇头说:“陛下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软弱可欺,他只是年纪小,无害表象易迷惑人而已。”
即便那日小皇帝在自己面前处处示弱,但谢逍直觉这位皇帝陛下不是个好相与的。
隐忍十年,一朝逼宫夺权,迅速拿回锦衣卫和其余亲军几卫的控制权,怎会是软弱可欺之人。
曹荣好奇问:“当真?”
谢逍随口说道:“锦衣卫现在的指挥使崔绍,是淮安侯的儿子,淮安侯府跟摄政王有姻亲关系向来相交甚笃,只是一直有传言崔绍跟他爹不对付,甚至闹到几近断亲的地步,陛下怎么联系上他的不知道,但很显然利用了这一点,让崔绍投向了陛下。
“所以逼宫那夜崔绍当机立断斩杀上峰,按住了听命于太后的那些人掌控整个锦衣卫,又拿着陛下旨意强硬接管了五城兵马司。
“再有就是逼宫这事京营从头至尾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等同默许,也是陛下算准了的。京营总兵官是宁国公,宁国公府是先帝母族,比起陛下,他们应该更不愿意看太后掌权。
“而且,那些文官也早就迫不及待想要陛下亲政,暗中帮忙的不少,所以那夜的逼宫几乎是个必胜局。”
谢逍虽才回京,对这些事情却心知肚明,越是这样他越不想招惹那位颇有心机的小皇帝。
曹荣闻言咂咂嘴:“听说皇帝他都把太后软禁了,现在又给少将军你一个世袭爵位,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安抚吧,”谢逍淡道,“给京中众勋贵释放信号,他不会对他们下手,至少现在不会,所以所谓谋逆案也只处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等到陛下彻底掌控京中兵权后就不一定了,也快了,亲军十二卫将领现在都换成了他从西苑带出来的那些人,尤其锦衣卫完全听命于他,五城兵马司也到手了,下一步就是五军都督府手里的京营和京卫了。”
至于爵位,现在能给,以后也能找由头收回去。
曹荣听得有些心惊肉跳:“皇帝怕不是要对镇国公府下手吧?少将军你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不会,”谢逍很冷静地说,“只要我那父亲还是乌陇、燕安两镇总兵,便不会,至于以后,是福是祸,反正也都躲不过。”
提到谢逍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曹荣不由气愤:“国公爷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回京之前听到乌陇那边来的消息,说国公爷知道皇帝又给了少将军你一个侯爵,动了心思想上奏换世子。
“他偷偷把自己小老婆扶正不说,还想让那娘们生的崽子取代少将军你的位置,将来小崽子是国公,少将军你只是侯爵,还要被那小崽子压一头,凭什么?”
谢逍仿佛早已知晓这事,神色泰然:“这也是陛下的阳谋,用这种方式离间我们父子,他确实如愿了。”
曹荣听罢只觉牙酸:“这小皇帝年岁不大,心眼倒真不少。话又说回来,我昨天刚到这里就听人说礼部已经在奏请皇帝立后了,大小姐必要嫁进宫,那少将军你以后不还是皇帝的小舅子?”
谢逍蹙眉,他不愿意阿姊嫁进宫,阿姊自己也不愿意。
曹荣猜出他所想,笑呵呵地打趣:“但这皇后必得是国公府的女郎,除了大小姐,也没其他适龄的了。少将军你倒是也没成亲,总不能你替大小姐嫁吧,那也得小皇帝肯要啊。”
谢逍无奈:“莫要胡言乱语。”
曹荣反而来了劲,一抚掌说:“太祖皇帝当年只说皇后必出镇国公府,也没说男后不行啊!要不少将军你嫁了算了,也免得那小皇帝一直疑神疑鬼想拿你开刀。”
“就不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性情的,长得如何,”这厮口当真无遮拦惯了,越说越没边,“少将军你索性就委屈一下……”
谢逍搁下手中茶盏,敬谢不敏,掷地有声:“免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谢逍:不约
以后的谢逍:好好好!
第5章 点一出游龙戏凤
雅阁内,哭了一顿的郑世泽刚站起来,却听晏惟初问:“朕刚进来时看到你那‘千金一醉’的匾额,你这不夜坊这般热闹,怕是能日进万金吧?”
郑世泽“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