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铉接过江朔的话头道:“阿波和飞鸿子如果背叛了安禄山,那他们就绝对不会把我们再交给安禄山的手下,如此说来全宁安也不是安禄山的人,而是他们新主子的手下。”
江朔道:“如此说来,难道全宁安不是安禄山手下,而是李林甫的走狗?”
卢玉铉道:“若是如此,很多事情可就都说得通了,李林甫在运河沿线大兴冤狱、又把我们这些漕帮首领关起来,恐怕是就是为了要挟安禄山!”
萧大有道:“甚?这么怎么可能。”
卢玉铉道:“如今北方的钱、粮、盐、铁皆不能自给,需得通过漕运从江南转运,关中所缺还能从蜀地专用,范阳可就全赖漕运了。细想之下,范阳燕军和漕帮始终没有撕破脸,少主在北地搅得天翻地覆,范阳笼火城外漕运码头却始终维持运转,燕军也没抓一个漕帮弟兄。”
这时一个从未说过话的阴侧侧的声音道:“嘿,你们终于明白了……”
第376章 脱困险招
所有人都吃惊不小,众人说了大半日,从未发现居然还有一人,由于石壁厚重,隔绝了气息,因此一众内家高手都没有察觉此人的存在,不过人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总会忍不住想要出声说话,此人憋了这么久也真是沉得住气。
江朔道:“李都尉,你怎也被捉来了此处?”
李归仁冷哼一声,道:“你们自己不是推断出来了么?”
卢玉铉道:“全宁安果然是李林甫的人?”
李归仁道:“我们确实以为收买了全宁安,在北镇庙中他打头阵给奇穴郎朴道炯刺穴时故意断针出血,输这一阵,没想到那日江溯之你和独孤湘那个小妮子横插一杠,戳穿了朴道炯移穴功的秘密,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江朔想起那时独孤湘如有神助,连破新罗人的邪门功夫,其实背后有北溟子指点,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禁神飞天外,却听李归仁继续道:“我们一直以为全宁安是自己人,刘骆谷与他一直有联系。”
江朔道:“昨日你们雨夜到访也是计划之中的?”
李归仁道:“我们的目标是回纥人,你和独孤家的小妮子又是意料意外,我一心防备着你,没想到猎手反而成了猎物,让全宁安偷袭得手。”
江朔这才回想起昨晚李归仁和刘骆谷也喝了全宁安的暖汤,想来是他们认为全宁安是自己人,因此才会不加防备。
卢玉铉道:“看来全宁安也是两面下注,一面帮助安禄山,一面又在为李林甫做事。”
江朔问道:“刘先生呢?刘先生,你也被关在这里了吗?”
李归仁道:“他没有被关在此处,我早已用暗号呼过他,并没有回音。”
萧大有奇道:“怎么抓一个,放一个,难道是李都尉你人缘太差,没人会来救你么?”
李归仁又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让刘骆谷回去报信了,若是将我们尽数抓了而无人报信,岂不是无人知道我们死活,那留活口和杀了又有什么区别?”
江朔心想看来叶清杳也被放走了传信去了,想到叶清杳可能平安无事,心中稍安,却又不禁担心起独孤湘来。
江朔又问道:“那为什么不对我们赶尽杀绝,而要留着活口呢?”
卢玉铉道:“我想可能是李林甫也想要的是控制漕帮,而非摧毁漕帮。”
谢延昌也道:“若瘫痪漕运,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活计。李林甫的打算应该是逼安禄山就范,只要安禄山供他驱策,便维持漕运畅通,漕帮弟兄最讲江湖义气,若是杀了我们,定是要给我们报仇的。可以若知道用我们还活着,却投鼠忌器,很有可能会就范。”
卢玉铉道:“我也是如此想法,李林甫把我们关在着无人知晓的石牢之中,为的就是控制整个漕帮。”
江朔仍有一处不明,问道:”可是漕帮兄弟又怎么能确认我们尚在人世呢?难道仅凭借清杳妹子一句话吗?”
卢玉铉道:“可以逼我们写书信,或者让各帮派人过来,用黑布蒙眼带进牢中,每隔旬月拜访一次等等……总是有法子的。”
鲁炅道:“那留着李归仁便能要挟安禄山么?要我说安禄山可不会理会他手下的死活。”
李归仁笑道:“鲁湖中倒是看得通透,我想放骆谷先生回去禀告安帅,不过是为了震慑而已,况且他们原来想抓的应该不是我,二是安二公子——原来是安二公子和全宁安相约,只是他的中原闹得太过火,被安帅赶回去了。”
江朔心道不错,他知道昨日原本应该是安庆绪来的,那日李珠儿在辋川别业传安禄山口信,让安庆绪和高不危回范阳去,这才换成了李归仁。
南霁云问:“那抓伏帝难都督又是为何?也是要挟安禄山么?”
卢玉铉道:“现在回头想来,全宁安发难捉拿伏帝难都督之时,正是骨力裴罗现在朔漠崛起之时,便是想要用甘陕之间回纥族人的性命来挟骨力裴罗。”
谢延昌道:“李林甫虽是文士,但他胸襟狭窄,善妒多忌,杀人可不比寻常武夫少。”
卢玉铉道:“林相只怕汉人做出功绩直达天听,乃至出将入相,对粗鄙的胡人却颇宽容、拉拢。”
接着又说:“是了,想来李林甫知道安禄山所报军功多系冒功,他故意不点破,坐视安禄山做大,为的就是让胡人将领取代汉人豪族后代为藩镇,这样李林甫的相位不也就坐得更安稳了么?”
江朔若有所悟,道:“汉人节度使,如王忠嗣、皇甫惟明都是文武全才,在外能戍边,在内能为相,可是安禄山、史思明这样的胡人节度使,可就只懂得打仗,不会入朝为官了。”
卢玉铉道:“正是这个道理。”
江朔愤而一掌拍在岩壁上,直激得石屑乱飞,怒道:“李林甫这个奸相,为了一己私利,陷害了多少忠臣义士?”
李归仁冷笑道:“你道真是李林甫一人这样想吗?”
伏帝难接口道:“哈哈哈,若无圣人在林相身后支持,可也不能就这样将一镇节度,朝中重臣说下狱就下狱。”
江朔知道他说的是皇甫惟明和韦坚,又想到罗希奭、王鉷的嘴脸,他又是气愤又是疑惑,道:“李林甫陷害大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圣人却为何一味地任由他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呢?”
伏帝难大笑道:“小子,你可太糊涂了,李林甫要保他的位子,圣人何尝不要保他自己的位子?”
卢玉铉解释道:“圣人生于武周朝宫廷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见多了为了争夺皇位,母子相忌,兄弟相害,夫妻异梦、子女离心的惨剧,他自己也是通过唐隆政变才做的太子,因此对太子与外臣结党最为忌讳。胡人边将不想世家大族出身的汉人节度使,只效忠皇帝可是好控制多了,至于贪财冒功、酷滥不仁这样的‘小毛病’,和皇位稳固相比,可算不得什么了。”
江朔跌脚道:“然而圣人一手扶植起来的安禄山,却意图谋反,可比子虚乌有的太子谋逆严重得多了!”
伏帝难道:“人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圣人一味得认为太子蠢蠢欲动,看谁都可疑;他认为胡人可靠,怎么看都是忠臣良将。”
江朔心知伏帝难说言不错,不禁长叹一声。
卢玉铉道:“在下好像明白为什么将伏帝难都督也囚在这里的原因了。”
萧大有奇道:“为了什么?以此要挟他兄弟骨力裴罗吗?这瀚海都督是羁縻州都督,可没啥实权。”
卢玉铉道:“是为了控制马政,毕竟各地节度使的战力强弱很大程度上仰赖马匹的数量,除了西域不愁马匹,剑南、河东、河北的军马却只有两大来源,一是关陇马场,二是河东楼烦马场,这两大马场么……”
伏帝难道:“嘿……这两大马场的牧马人多是回纥和铁勒牧人。”
卢玉铉道:“是了,安禄山极力拉拢骨力裴罗,多半也是为了马,而李林甫如果控制了回纥人,那便控制了马场,而控制马场的目的即是控制了各镇节度使,故而将伏帝难都督偷偷关了起来。”
这时萧大有嚷嚷道:“少主,卢郎,你们说了半天,可有出去的办法?我看石牢外天色已经过午,一会儿那顺伯老儿可又要来送饭了。”
伏帝难道:“上次爆燃之后,山体开裂,饶你武功再高也根本跨不过绝壁来到此地,只能走山中隧道,山中隧道不仅像迷宫一样难行,还有那出无色无嗅的道瘴气,若不识得路途,就算得到消息寻来也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萧大有道:“少主,我倒是有一个险招,不过么……”
卢玉铉笑道:“哟,萧郎什么时候也会用计策了,快说说你有什么歪招?我被这个小石牢关的可太憋屈了,宁可冒险一试。”
萧大有道:“此处是石炭煤山,若让那白猿点燃……”
南霁云道:“那不是把我们自己都烧死了么?”
谢延昌道:“倒是听说过有烧石开山的法子,但此间石炭一旦烧起来,不及扑灭,我们窝在这小小的石牢里面避无可避,躲无处躲,不是烧死也是被浓烟熏死。
萧大有道:“我说的这个险招却不是烧石开山,而是我赌全宁安不敢坐视我们被烧死,必然率众来救。”
伏帝难道:“呃……是了,全宁安为李林甫看押我们这些人,若石炭山失火把我们烧死、熏死,他可没法交代。”
鲁炅道:“要我说这就是个馊主意,全宁安来救火即可,却不用把我们放出石牢啊。”
萧大有道:“鲁大哥你别急啊,我才要说到紧要处,全宁安必然知道开启石牢铁门之法,少主,我的险招便是——让你的‘白兄’挟持全宁安,逼他说出开门钥匙的所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伏帝难先自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归仁也忍不住笑道:“萧郎,你让猴儿去挟持人?就算猴儿抓挠功夫再厉害,能伤得人,又怎么能捉得住大活人?还要逼他就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大有道:“这‘白兄‘可不是寻常猴儿,少主方才说这猴儿已得了东岩子赵蕤的真传,全宁安不会武功,’白兄‘腰悬利刃,未必不能制服他!少主你说是也不是?”
第377章 群狨来拜
萧大有听江朔说白猿随着赵蕤游历山河数年,又见白猿腰间系着青铜剑,他心中自然而然地把这位“白兄”和教授越处女剑术的白猿联系到了一起,因此说让白猿来擒住全宁安。
卢玉铉愣了一下,问江朔:“少主,你这位‘白兄’当真会剑术吗?”
江朔只和他们说了和白猿在句容茅山相识,却谨尊李含光之言,没有说积金洞中的具体情形,此刻说道:“我学剑之初,就是和白兄互相喂招的,不过很快就超过白兄了,白兄的剑术么,如果这些年仍勤于锻炼的话,应该比寻常人要强很多。”
萧大有道:“在练,在练,我从窗孔中就见过白猿在石炭山上舞剑。”
其他人也都见过白猿舞剑,但窗孔狭小,每个人只能看到一些片段,实在无从判断白猿剑术的高低。
鲁炅最为持重,不无担忧地道:“白猿再具灵性,毕竟不过是个畜生,若他一时凶性大发,用短剑刺死了全宁安,那可就糟糕了。”
江朔笑道:“鲁大哥,这个却不需要担心,白兄腰上的青铜剑其实是一方镇纸用的短剑,虽然确实是青铜铸造,但却没有锋刃,杀不死人的。”
卢玉铉道:“如此说来,真的可以一试……”
南霁云道:“我也同意,关在这里生不如死,不如一搏。”
谢延昌和鲁炅也都道:“全凭少主吩咐。”
江朔问伏帝难和李归仁意下如何,伏帝难道:“我被关得最久,早就待够了,全听江少主吩咐。”
李归仁却只是哼了一声。
萧大有道:“少主,你去问这阴鸷的家伙做甚?”
江朔道:“终究是关乎每个人的生死,我们总也不能替别人定生死……”
南霁云叹息道:“少主,你真是仁人君子。”
谢延昌却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少主凡事还是要独断专行些个,否则将来难免因为心善被人利用。”
萧大有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为今之计是先想法子出去!”
众人一齐称是,卢玉铉笑道:“老萧,我怎么觉得你被关进石牢之后,脑袋清明了许多。”
日落前顺伯果然又来送饭,众人心下有了计较,心中畅快,都拿了饭菜来吃,这餐盒内的饭菜甚少,也谈不上可口,也就是吃不饱饿不死的量。
其他人身上光明盐之毒都尚未解除,本就无力反抗,也不怕食物中有毒,江朔不惧光明盐之毒,却无法抵御那令人昏睡的药剂,但想来已被关在这深牢之中,全宁安也没必要再下毒,故而那些饭菜拿来就吃,毫不顾忌。至于李归仁有没有吃,江朔可就不知道了。
木餐盒可以通过铁门下的方孔塞出去,顺伯边送餐边收走朝食的餐盒,之后丝毫不作停留转身就走,至于晡食的餐盒则要第二日来取了。
晚上月上云捎,听得山内猿啼不断,向这边聚拢过来。原来是白猿带着山中群猴来了,此山中猿类都是金线狨,体型不大,却是通体金毛,在月光下亦见金光流动,这么多金线狨仿佛上山朝拜一般,堪称奇景。
伏帝难叹道:“这白猿还真了不起,某从未见过这么多金线狨聚集在一起,看来是白猿把左近所有山头猴群的猴王都打败了。
江朔笑道:“想当年白兄就是因为它被茅山山中猴王欺负,才学得剑法,不想此刻它却以此剑法做了这群猴之王。”
伏帝难道:“岐山金线狨虽然体型不大,但行动矫捷,亦甚凶顽,经常劫掠旅人,白兄能战胜这么多猴王,看来捉住全宁安还真不是难事。”
白猿可不知道他们的计策,它今晚带了这么多猴儿来,想要来援救江朔他们,然而这么多猴儿叽叽喳喳,在岩壁上又抓又挠,顺伯是走地下隧道进入石牢之中,山上的猴儿们无法进入走道,除了徒增吵闹之外,又有什么用?
江朔以猴语和白猿说了萧大有之策,然而群猴聒噪,竟然无法和白猿沟通,江朔不禁心中急躁,运起玉诀神功,放出一声长啸,这长啸之法学自王维,但加上内功的加持比王维之啸更为高亢、悠长,啸时如虎啸龙吟层林竦动,啸后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群猴从未听过此等啸声,登时静了下来,一时间石炭山坑中万籁俱静,除了远山树叶的莎莎声再无其他声响。
江朔心中一喜,刚要和白猿说话,却听猴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响,原来是猴儿们把他当作了神人,一起欢呼起来,这下叽叽喳喳更加吵闹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