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湘后脚落下,一挥长索,飞爪、银球一齐向着李珠儿背后打到,李珠儿也不回头,身形一晃,也不见她如何移动脚步,身子凭空侧着滑出数尺,避开了独孤湘的攻击,独孤湘一振手腕,收回长索,还想再打。
江朔知道李珠儿的功夫高出独孤湘太多,道:“湘儿,别打了。”
独孤湘手上加紧,嘴里喊道:“朔哥儿,你带着爷爷快走,我能拖一时是一时,不然一会儿其他五人来了,可就走不脱了。”
江朔道:“珠儿姊姊如是带了人来抓我们,以她心思之缜密,现在已然走不脱了,如她是友非敌,却也不用打了。”
独孤湘听江朔之言,呆了一呆,不禁停下手来。
李珠儿笑道:“溯之,难得你此刻还能不失冷静。”
江朔转过头去,轻轻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你会骗我。”
李珠儿闻言笑的更欢畅了,道:“溯之,我骗你做甚?”
独孤湘站在她身侧,手持白练仍十分警惕,道:“你可从来没说过你是六曜!”
李珠儿转头对她道:“可也没人问我在燕军担任和职,我和溯之说我在安禄山身边,可没骗你们。”
独孤湘道:“可……可……可你今日和那个什么‘太阳’张狗儿,对朔哥儿下手狠毒可是一点也没留情面。”
李珠儿道:“张狗儿对安禄山死心塌地,其实六曜其余五人均非我同道,更有高不危、史思明在旁,我若手下留情,却如何躲得过这么多双眼睛。”
独孤湘道:“可是刀剑无眼,伤了朔哥怎么办?你这奇门兵刃如早点知会朔哥儿,早做准备也好啊。”
李珠儿笑容不减,道:“溯之是忠厚良善之人,不善作伪,我如提前告知溯之,他临阵定然藏不住这机密。”
江朔点头道:“不错,六曜和高不危都是高手,如我提前知道,定然瞒不过这一众高手。”
独孤湘急道:“朔哥儿,你就这样相信她啦?”
第194章 医无闾山
李珠儿对独孤湘淡然一笑,道:“你可以不信我,不过我本拟带你们去找北溟子所说的名医,既然你不信,那我可就省了麻烦了。”
江朔闻言喜道:“珠儿姊姊,你知道北溟子前辈所说的那位疗伤圣手的所在?”
独孤湘急道:“朔哥,你可别信她,北溟子一走,她就出现了,还知道我们急需寻找的医师的居所,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江朔解释道:“湘儿,你不知道,珠儿姊姊是北溟子的关门弟子,许是北溟子前辈请她带我们去的呢。”
李珠儿道:“不错,正是北溟子让我给你们带路,你们去也不去?”
独孤湘本来心性聪明,最是鬼灵精怪,但此刻爷爷中了奇毒,命在旦夕,虽然觉得李珠儿似乎是接着江朔的话头往下说,实在叫人起疑,但这可能是救爷爷的唯一机会,又不敢断然拒绝,不禁颇感踌躇。
独孤问却道:“朔儿、湘儿,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就算没中毒,还有几天好活的?你们不必为我涉险。李珠儿这小妮子心机深重,叫人揣摩不透,再说我所中之毒乃是高不危特制,解毒讲究对症下药,那位医师医术再高,不知道高不危所用毒物的品类和比例,也未必就能解我所中毒。”
江朔、湘儿虽知独孤问所言有理,但这位疗伤圣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却也不愿意轻言放弃。
李珠儿此刻没戴人 皮面具,但脸上仍然毫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拨动起伏,只冷冷地道:“好,那我走了。”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江朔和独孤湘见李珠儿要走,不禁都急了,同时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李珠儿的衣袖,江朔道:“好姊姊,我们信你,你就带我们去吧。”
李珠儿停步,转头对江朔灿然一笑,道:“溯之,你难道没有疑心我带你们投入陷阱么?”李珠儿难得露出如这一笑般生动表情,江朔见了不禁脸一红,道:“我……我……我自然信你。”
李珠儿又转头问独孤湘:“那湘儿妹子,你呢?”
独孤湘神色坚定地道:“为了救爷爷,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李珠儿甩脱二人的手道:“嘿……你们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既然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请随我一起走一遭吧。”又对江朔一伸手道:“交给我吧。”
江朔不知她所为何事,疑惑地问道:“什么?”
李珠儿一指江朔背着的包袱,道:“首级给我。”
独孤湘怒道:“你要我静乐姐姐的首级做什么?”
李珠儿道:“此刻天气日渐炎热,你们要将静乐的首级带回故土去安葬是不可能的,况且静乐嫁做我契丹人妇,将她葬在契丹之地也是分所应当。”
独孤湘道:“可是……静乐姐姐被北人害死,怎能让她再耽在此处?”
李珠儿道:“据我所知,静乐是奚人所杀吧?且怀秀并不知情。”
独孤湘道:“可是我看他和奚王言语之中,并不想给姐姐报仇!况且若非你们燕军先掳走了静乐姐姐,她又如何会落得惨死?”
独孤问打断湘儿道:“好啦,好啦……湘儿,你也不要再咄咄逼人了,珠儿小妮子既然说她是契丹间人,那高不危所做所为就不能算在她的头上咯……至于李怀秀么,他既为契丹之主,便多有身不由己,更不能意气用事。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我们独孤家自然会找高不危和李延宠去算,却不需迁怒旁人。”
李珠儿嫣然一笑道:“还是独孤前辈明事理。”这是她今日第二次面露表情,江朔和她曾相处多日,知道她难得如此,只有心情欢愉,稍微放松之时才会如此,却不知她有何事可感欣喜的。
独孤问道:“珠儿小妮子,你先得告诉我,要将静乐埋在何处?”
李珠儿道:“静乐既然嫁给怀秀,那就是契丹可汗的可敦,契丹历代可汗、可敦均葬于圣山医无闾山,静乐公主自也当魂归彼地。”
独孤问道:“嗯……医无闾者天下五镇山之一,隋文帝杨坚曾封天下五大镇山,当今圣人亦曾遣使册封五镇,五镇者——东镇沂山、西镇吴山、中镇霍山、南镇会稽山、北镇便是医无闾山,不想却也是契丹人的圣山。”
李珠儿道:“契丹有神鬼二圣山,神山者称‘木叶山’,相传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神人天女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便是契丹人之祖,因此木叶山为司神之山。而医无闾山北人称‘黑山’,乃北人魂归之所,故为司鬼之山。”
独孤湘道:“又是赤玉,又是黑山,这是一座山么?”
李珠儿道:“北人说黑山那是因为此山土石皆紫黑之故,但这黑山却产赤玉,‘医无闾’便是赤玉之意。”
独孤问虽然中毒甚深,但他在江朔内力护持之下一时也不至恶化,听了李珠儿所言不禁精神一振,道:“《尔雅•释地篇》云‘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珣玗琪’既是彼山特产赤玉之名,相传周天子祭南方火帝所用‘赤璋’便是‘珣玗琪’所制,我还道只是传说,原来医无闾山真的产赤玉!”
独孤问忽然想到了什么,续道:“难道……那日安庆绪、尹子奇带到习习山庄的赤玉管便是‘珣玗琪’?但严庄却说这是扶余国汉代武帝时的旧藏。”
李珠儿冷冷道:“原来安禄山献给圣人的一百具凤凰萧是出自习习山庄的手笔……独孤前辈,你们可都被骗了,这批玉管并非扶余国几百年前的宝藏,而是从契丹圣地中搜刮来的历代献祭之品。”
独孤问奇道:“可是这一千多管明明是半成品的玉箫啊,怎成了祭祀之物?”
李珠儿道:“前辈一生醉心制作乐器,自然看什么都是乐器,这些玉管其实是契丹人用来与司阴之神沟通的通灵之物。”
独孤湘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道:“啊……爷爷,你竟然把人家贿赂鬼神的东西做成了乐器,罪过,罪过……”
独孤问也忍不住笑着自嘲道:“是啊,难怪今日在这契丹之地有此一难,原来是契丹人祖先有灵,不高兴了。”
独孤湘道:“呸,呸,呸……爷爷你别瞎说,这事儿你也是被蒙在鼓里,他契丹人的祖先要怪也应该去怪安禄山那个猪狗辈,怎能吃软怕硬,拿你开刀。”
江朔问道:“既然这些玉管是‘珣玗琪’,想来比扶余赤玉更为名贵,严庄那日为什么要吹牛扯谎么?”
李珠儿和独孤湘竟然一口同声地道:“这还不清楚,自然是为了欺瞒圣人啊!”
二姝语出,不禁对视一笑。
湘儿先道:“朔哥,你可太笨了,圣人要是知道献给他的玉箫是原是给死人用的祭祀品,还不要冲冲大怒么?”
李珠儿也微笑道:“这是原因之一,二来说这些玉管本属汉武帝,现下献于今圣,可不是颂扬当今圣人也是如武帝一样的一代雄主么?”
江朔搔搔头道:“原来如此。”
李珠儿道:“还有一则原因,也是为了误导其他想献媚的臣子,若有人也想献玉管,找遍扶余之地也定然一无所获。”
独孤湘“呸”了一声道:“这安禄山真不愧是偷羊的臭贼出身,心思倒是机巧。”
经过此一番说笑,湘儿和李珠儿之间紧张的气氛竟而大大缓和,独孤湘叽叽喳喳在说个没完,李珠儿却道:“湘儿妹子,我们路上边走边说,此刻第一要务却是给你爷爷疗伤祛毒。”
独孤湘道:“多得姊姊提醒,我光记得痛骂安禄山这老猪狗,险些把爷爷给忘了。”
独孤问盘坐在地上摇头笑道:“亏得有朔儿和珠儿小娘子……要是依赖你这不靠谱的小妮子,老丈我早就曝尸荒野咯。”
江朔问李珠儿:“姊姊,这医无闾山距这里远么?”
李珠儿道:“此地向东行一千里便是。”
江朔和独孤湘咋舌道:“这么远啊?”
李珠儿道:“我看你们二人所乘都是宝马良驹,星夜兼程,二日必到。”
江朔道:“姊姊,我们先去医无闾山么?不是说要先替爷爷寻名医么?”他心中记挂独孤问的伤势,但也知道如今气候虽然还不是很热,但一日热过一日,安葬之事也是耽误不得的,该先去哪里一时倒也拿不定主意。
李珠儿道:“北溟子所说的那位疗伤圣手也在医无闾山中居住,我们正好寻医路上顺便安葬了静乐公主。”
独孤湘抚掌道:“那可太好!”心急火燎地道:“咱们说走就走,朔哥,你和爷爷同骑,我和珠儿姊姊同乘一马。”
李珠儿连忙摇手道:“我不用,我不用……我以轻功尽可以追得上你们。”
独孤湘道:“姊姊,你说的哪里话?我们还要一路谈天说地,痛骂安狗呢。”独孤湘本骂安禄山是老猪狗,忽然想到李珠儿真名唤作“李猪儿”,便将“猪”字生生吃了,唤安禄山作“老狗”了。
李珠儿一生独来独往,从未与人亲近,但独孤湘天真烂漫,一个劲地邀李珠儿和她同乘,珠儿也不禁感动,终于答应与湘儿同乘桃花叱拨,而江朔则早扶着独孤问坐在干草玉顶黄背上,自己坐在老人身后,仍是以手抵住他后背,不敢稍有松懈。
独孤问却对江朔道:“朔儿,你把静乐的首级交给珠儿小娘子吧……她说的不错,静乐既是契丹可汗之妻,便该魂归北地圣山才是……”
第195章 扶余故城
江朔依独孤问之言,将背着的包袱解下来交给李珠儿,李珠儿轻声称谢,双手接过,负在背后,飞身跃上桃花叱拨,坐在独孤湘身后,转头对江朔道:“医无闾山在此东南一千里外的怀远镇,若要南下,需得穿过燕军的阵营,未免生枝节还是绕点路为好,我们先北上渡过弱落水,再一路东行到扶余故城转而南下,走这条路不会撞见燕军,但要多行五百里。”
江朔道:“爷爷的伤情不容耽搁,不如冒险穿过燕军营垒,我们只有四人二骑,也未必会被发现。”
李珠儿道:“寻常曳落河倒也不用担心,若遇到六曜,缠斗起来可就麻烦了。绕行虽然多出五百里,但多是河畔平原坦途,比之直接向东行穿过山林,又好走了许多,此二马具是千里良驹,走北路不过多行半日而已。”
独孤问在江朔身前道:“小妮子说的不错,就走北路吧。”
江朔道:“好,珠儿姊姊,那就请你指路。”
李珠儿点点头,指示了方向,四人二马向北行了一二个时辰就到了弱落水河畔,此刻夏汛尚未开始,河水尚清浅,四人先洗漱了一番,李珠儿早换过了衣衫,江朔和独孤爷孙却还穿着大战时的血衣,此处荒僻寥无人烟,李珠儿带着湘儿去一处僻静河谷中更衣,江朔却在河边替独孤问擦洗干净,又自洗了,马上行囊中有干净衣物,他取了两套,自己和独孤问一齐都换了。
这时二姝也已回转,李珠儿让江朔挖个深坑投入血衣尽都烧了再盖上土,以免泄露行藏,事毕众人才又干干净净地出发,寻了一处沙洲浅滩,渡过弱落水,到了北岸,果然路途较南岸稍平,江朔和湘儿任由干草玉顶黄与桃花叱拨二马放开四蹄奔驰。
如此驰出了三百里天就黑了,李珠儿道:“再向前就是大草原了,虽然此处没有燕军营垒,但会有巡哨,日间通过太过危险,我们星夜赶路,穿过这片草原!”
江朔和独孤湘关心独孤问的伤情,听李珠儿说星夜兼程赶路,自然愿意。是夜月明星稀,但草原开阔,毫无障碍,二马在草原上驰骋仍然行的颇速,三人具身负不凡内力,在马上闭目调息,也不觉甚劳累,独孤问则在江朔内力灌注抚慰之下,靠在江朔身上沉沉睡去。
如此一夜又奔驰了五百里,天亮时见南面出现了另一条大河,与弱落水汇流一处,两河交汇处向南望去,皆是一望无际的草海,李珠儿道:“此水名土护真,也称西辽河。”
江朔道:“那我们就此南下么?”
李珠儿道:“此处南下是广大千里的大草原,称‘火儿慎’之地,‘火儿慎’是弓箭手之意,因为这草原最适合弓箭手练习射术,契丹人的神射手多出自这片草原,杭翰手下突吕部的弓骑便是火儿慎人。”
独孤湘道:“火儿慎之地出弓箭手,是因为猎物无处藏身,适合练射术的缘故,我们如果南下,可不是也成了燕军的猎物了,看来还得往东走么?”
李珠儿笑道:“湘儿妹子果然冰雪聪明,火儿慎草原草木丰茂之际也难以藏身,何况现在牧草刚刚萌发,燕军斥候在数里之外就能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向前再行四百里,今晚在扶余故城过夜。”
江朔和独孤湘都点头称是,只是二马驰了一昼夜,实在是太劳累了,于是众人下马,放马缓行歇歇脚力,江朔将独孤问当胸横抱,手按他背后督脉大穴,仍是不断灌注内力,这二马也真是神骏,走走停停,喝水吃草,约莫半个时辰,便又精神壮旺起来,二马也知主人急于赶路,律律直叫,催促众人上马,于是众人重新上马再行。
如此跑两个时辰,歇半个时辰,一日间又行了四百里,见弱落水北岸出现了一座大城,这古城规模不小,与中原城塞不同,城墙是圆形的,城墙亦非夯土所制,而是木栅墙。
独孤湘远远望见城门口有黑甲卫士守城,不禁担心道:“这是什么城?守城的是燕军么?”
江朔目力极好,离开里许,远远已经看清卫士的衣着和城上的旗号,摇头道:“不是燕军的打扮,旗号也不是汉字,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