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忱柯猜测是王后的主意,她的心思很好猜,她的侍女莲画被秦王诛杀,此举是要再赔她一个,虽然从前的莲画不可能复生…
她没想过秦王这样的人,所爱之人竟然如此纯粹,甚至是有些傻。
如今她离宫,莲画也跟着出来了。
“公主,咱们不回楚国么?”莲画稍稍犹豫。
到吕不韦的墓前拜什么呢?
“公子悍登得王位,回去了没我好果子吃,反而要被怨恨为何没能留下做秦妃,”芈忱柯自嘲,“秦王根本看不上我,大抵他们是不会相信我有如此美貌却毫无用武之地吧。”
莲画低低道,“王上心里唯有王后娘娘,是不可能挤进去第二人的,像王后娘娘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比得过?”
说罢,她察觉到自己屁股歪了,立马又说,“可公主也是绝世芳华的佳人,来日必能觅得良人。”
芈忱柯摇了摇头,“嫁人也未必是世间第一等大事,咱们就不回楚国了,在蜀地安顿下来吧。”
莲画微惊。
“我在家中行七,日后你称我为七娘便是,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苦。”她的母亲已病死榻上,父亲薨世,继承王位的是与她无什么干系的便宜哥哥,在楚宫她就是个小透明,无人关怀,回去了也逃不过再被送去给列国作为盟好的工具。
好不容易出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她不懂,两国盟好要用女人的身子去维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①
若是能强大如秦国,何必要将公主视作联姻的工具,可恨她并未享受过分毫公主的优渥、万民的供养,却要为了万民的安危牺牲自己,这又是凭什么?
“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莲画迷茫,不知生逢乱世,女子在外能怎么活呢?
“我也有了想法与主意。”芈忱柯笑道,“我要开一家医馆,专治女子才会有的病症的医馆。当今许多女子身上不爽利,却羞于说出口;难以受孕也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不好,我偏要打破那些人的认知。”
莲画呆滞一瞬,无措着,然而她跟了楚国公主,公主便是她的主子,当然公主要做什么,她就要全力支持,于是她用力点点头,“奴婢支持公主。”
“还叫我公主?”
“奴婢支持七娘!”
“你也不必自称奴婢。”
这些日子她在秦宫如饥似渴的吸收了数不胜数的医术,秦宫的医书多到她一辈子也消化不完,果然这些学识都是特供王室以及权贵的,平民哪有资格知道?
虽说王后开了许多六疾馆,改变了一些状况,但她到底身居秦宫,要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比如关于女子身上病症的医书,听说是秦王闲暇时候看过,叫人编纂的,其目的是为了王后。
除了王后的其他女子在秦王心里没有性别之分,他根本不在乎。
书上甚至统罗了女子的最佳受孕时间是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所以王后迟迟不曾受孕根本不是被华阳君给气的,而是他珍爱妻子,不愿她吃苦。
女子会有的产病以及其他疑难杂症,那本医书上统统都有记录,如何治亦有清晰的步骤。
秦王很聪明,在这方面也做得很好,可他的好只有一份,不与她人共享,若非她在秦宫待了一阵子,王后又见她爱好医书,将秦宫上下的医书都送来给她看,她压根也不会知晓这些。
这让她心里复杂,甚至是酸涩,这份酸涩与情爱无关,她对秦王并无好感,酸涩之余又觉得庆幸,深深地庆幸。
这些事情他们不做,那么她来!
般般乘坐肩舆来到咸阳宫外,这里再往外走就是秦宫大门,此刻这里被秦兵看管着、规规矩矩的排排站,甚至也不敢大声喧哗,一个个提着药箱静候。
没办法,说了不许大声喧哗那便是真的不许,谁敢大声指不定秦兵的长戈啥时候就捅了过来,他们根本不警告,事前说明过规矩,若是犯了起手就是杀人,吓人的很。
有许多从早晨就在等了,一直到现在,连晌午饭都不曾用,生怕来得晚了排不上号。
——“来了!”
不知是谁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霎时间所有丹士抬起头翘首以示。
只见金玄色的肩舆上乘坐一位容颜出众的女子,众人还不曾看清,率先跪下行礼问安。
“草民拜见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千岁。”
上首的王后缓缓下了肩舆,嗓音轻柔含着一分施施然的甜,“起来吧。”
刘仕清按耐不住悄悄抬起头来,恰王后逆着光款步而来,看清她的脸后,他的视线狠狠怔住、无法挪开半寸。
这便是王后……
她并未刻意端着王后的仪态,步履从容娇矜,午后的辉光在她周身流转出华贵的光泽,乌黑如绸缎的发下是一对灵动含着好奇的漂亮眼眸,将那张脸衬托的惊心动魄。
以眼观心,王后的眼眸是最纯粹的漆墨色,如同透彻的能看清潭底鹅卵石的溪流,望一眼都是冒犯。
刘仕清瞬间握住宽袖下的手,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平复呼吸。
这是怎样的美丽?
完美无瑕的仿佛汇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与美好,让人见之忘俗。这就是王后……这合该是王后。
她符合民间流传的模样,与所有人幻想中的王后一丝不差!
般般一列一列的巡视过去,名单也在她的手里,这些人都有什么本事她一清二楚,配合着面相,她选了三个装得一本正经的丹士。
最后一个,她走动间犹豫了许久,站定在一位身形瘦弱的男子跟前,“你,抬起头来。”
这男子肩膀稍缩,旋即坦然的挺起腰身。
一张清瘦到脸色有几分发青的脸庞映现进般般的眼帘内。
有炼丹的本事还过的这么惨,跟吃不饱饭似的,不是口才不好骗不到人,便是学的不到位炼不好。
“最后一人就你了,你叫什么名?”
这男子愣住,立即道,“草民刘仕清。”
“愣着做什么?你被选上了,还不快谢恩!”秦兵恶声斥责他。
刘仕清回神,脸庞猛地涨红,狠狠磕头,“草民感谢王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般般怪怪瞥他一眼,只觉这丹士的眼神还怪恶心的,盯着她这样看,但他的目光跟嫪毐曾看过她的又不大一样。
跟着侍从一道住进前宫里,刘仕清还觉得不大真实。
王后一共选了四个丹士,竞争者这样多,他竟然能入选。
“啧啧。”
刘仕清扭头,出声的是一个高个子富态的男子,他蓄了短短的胡子,摸了一把下巴翻他一个白眼,“我当是谁,竟然是你,你有什么真才实学,竟然也跟着进来了。”
刘仕清也认得他,此人是霍子谦,他有个哥哥叫做霍子奇,在朝中做官,因着嫪毐之乱后清洗朝野,他没犯什么错却被秦王罢免。
霍家连年经商,原本就靠着有霍子奇这个靠山,谁知王后主张开了许多六疾馆,连累霍家的医馆倒闭了好几家,他跑来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谁没有真才实学,谁自己清楚。”刘仕清冷声说完,扭头先走。
“哎,你——”霍子谦吹胡子瞪眼。
般般自然记得这个霍子谦,她知道霍子谦的哥哥正是当年在朝中反对她开设医馆的霍子奇,当时她站在咸阳殿一侧,亲耳将霍子奇那嚣张的嘴脸看的一清二楚。
她可是很记仇的。
次日正式开始炼丹,她以美容养颜丹为由,让他们一人炼一炉丹药。
刘仕清率先炼成,只用了三日时间,炼制出来的丹药呈现深褐色,嗅之有草药的沉香。
霍子谦则用了将近一个月,其他两人都炼成了偏偏他还老身自在,一本正经的戒斋盘腿而坐,时间一到,他取出丹药。
丹药呈现暗黑色,外镀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泽。
瞧起来十分唬人。
事成这日,嬴政也来观礼。
“此丹药用了果真美容养颜?”嬴政并不信,虽狐疑,仍端着祥和的笑意,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
“回王上的话,正是。”霍子谦含笑点头。
般般坐在嬴政身侧,扬起一抹欣喜地笑,“既如此,霍丹士亲自服用为佳,吾要先行见过效果才会自己服用。”
霍子谦听这话听得多了,欣然捻起一颗,顺水服下,“这有何难?它经过天地灵气炼化,不仅无毒,服用大大的好。”
“那霍丹士便一日服用两颗,早晚各一次,先服用两月容吾查验过,若当真有奇效,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
她这话落下,霍子谦嘴角的弧度稍稍僵住,“?”
嬴政看了一眼妻子,如何不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其余人也是如此,待两月后见效,吾自有赏赐。”般般使唤宫奴们,“你们仔细督查,他们若是有不用的、偷偷扔掉丹药的,检举也有赏赐,包庇则重罚。”
这个重罚被她加重了语气,她没说是什么重罚,却让众人想起秦律中的连坐,霎时间满庭人抖如筛糠,紧紧盯着这四个丹士。
嬴政摇摇头,倚靠在王座旁捻起一颗满腹草药香味的丹药,闻了闻道,“将炼制此丹药的留下。”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丹药一下被妻子夺走,“别吃,你做什么?”顺带着被她给瞪了一眼。
“我只是闻闻那是什么气味。”他好声好气,说罢轻轻搂了她的腰肢,拜服道,“王后好生威武。”
她没好气的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挨着他便要说些亲昵的悄悄话,眉眼一撇,看见了刘仕清还在下面站着,拿手肘撞了撞表兄。
嬴政收起笑容,正经问:“你这丹药都是用什么原料炼制而成的?”
刘仕清拱手俯身,他方才瞧见秦王似乎想要亲吻王后的唇瓣,二人亲密无比,端的是琴瑟和鸣、恩爱无隙:
“回王上的话,草民用的是茯苓、白术、白芷、当归、黄芪、红枣以及枸杞子,辅佐益母草干粉,又添了蜂蜜汁子调和。”
茯苓消肿健脾宁心,改善湿气过重导致的脸色暗沉;白术健脾祛湿;白芷宣通鼻窍;当归补血活血,红润肤色;黄芪补气升阳;红枣养血安神;枸杞益精明目、养神提神……益母草更是被称为神仙玉女粉的原料,活血润肤。
竟都是他认得的东西,嬴政微微蹙眉,“只是这些?”
刘仕清再一拱手,“草民的方子是这些。”
“依你之言,旁人怕不是这样的方子?”嬴政挑起眉梢,饶有趣味的看着下首的瘦弱男人。
刘仕清稍稍犹豫,直白道,“许多人炼丹多用朱砂、水银、铅粉、黄金等物,草民以为此类东西不能轻易入口,非炼丹而是炼毒。”
他耿直说,“类如方才的霍子谦,王后娘娘令他经日累月的服用丹药,他是不敢的,必定要偷摸扔掉,还是请王后娘娘莫要罚那些奴婢们。”
“吾只是吓唬他们的,自然不会惩罚吾的宫人。”般般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耿直,“所以你不曾炸炉过吧?”
刘仕清捕捉到炸炉,仿佛明白了王后的意图,“王后对炸炉感兴趣?”
“用什么原料炼制丹药才会导致炸炉呢?”
炸炉,嬴政微微转目,若有所思。
刘仕清不加犹豫,“据草民所知,要有石流黄、土硝、木炭,具体的配方比例草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