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蕴只相信了一半。
“要是累你就去睡!”陈蕴拿起火钳把过于旺盛的炭火夹了两块出来:“今晚我来守着帅帅。”
“我……”
“我看累只是一方面,你是心里有什么事过不去吧?”陈蕴转头,眼神轻飘飘的却看得软秋心里连连叹气。
“还是你了解我。”
“说来我听听?”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大事。”软秋忽然舒展开身体,缓缓靠到后背墙壁上:“就是天天和李护国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憋闷得慌。”
软秋和儿子住东厢房,李护国和胡月娥住西厢房,对面说话大声点她都能听得见。
又不能改变眼下这种令人憋屈的状况,碰见李护国一回心里就烦闷一分,无处发泄的气愤积累久了就变成疲倦。
“你真是说对了,我太了解你。”陈蕴往李护国两口子的屋子抬抬下巴:“应该不是跟前夫同住一个屋檐下烦那么简单,我看是你气自己没用,这么快就原谅李护国吧!”
“……”
软秋抿了抿嘴唇,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她想否认,想说大声反驳,可嘴巴却像是黏了胶水一样张不开。
因为……陈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十几年的夫妻,心软很正常!”陈蕴说。
“最近……家里其实已经闹翻了天!”软秋缓缓开口。
闹翻天的导火索正是软秋母子。
李护国和方芳提出让帅帅回家修养,家里多几个人能帮着换换手。
而已经自觉把自己当成李家女主人的胡月娥当然不愿意李护国前妻和他们住一个屋檐下。
矛盾自然而然地爆发了。
“李护国不是东西,但他对帅帅是没话说……”软秋迟疑地偷看了眼陈蕴,面上露出丝愧色:“我怕你觉得我窝囊,这么快就把当初的伤害给忘记了。”
“你还……喜欢李护国?”陈蕴问。
“怎么可能!”软秋回得斩钉截铁,脸上嫌弃溢于言表:“要真因为他对帅帅好就再喜欢上他,那我是真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下脑子。”
“那问题不就很简单?你以后就把李护国当成孩子他爸看而不是你的前夫!”
孩子他爸和前夫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孩子他爸……前夫……”
“别纠结那么多,现在你们是因为帅帅才不得不住在同个屋檐下,撇除这层联系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软秋缓缓点头。
虽然陈蕴的话听上去有些弯弯绕绕,可她咂摸出了答案!
李护国是孩子他爸,这点没有办法改变,除此之外李护国跟她软秋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再恨李护国只因他是帅帅爸爸而已,过去已经过去,软秋的恨意也随着时间慢慢被时光抚平。
不喜欢也不再恨……他们从此以后只是陌生人罢了!
想通这点后,软秋瞬间有种全身通常的感觉,再次看向那扇黑压压的窗户时,心底只剩下丝淡淡漠然飘过。
“想通了?”
“想通了!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胡思乱想,真是吃饱了没事。”软秋笑笑,杵着膝盖站起来:“我去重新拿把蒲扇出来。”
“怎么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方婶子和李二叔去吃席,李护国我不知道……至于胡月娥,带他儿子出去下馆子了。”
“李护国的车队最近出了大事你知不知道?”
“听高明提了几句,跟我没多大关系就没细问。”
快要熄灭的炭火在蒲扇风下很快就燃烧了起来,软秋把陈蕴夹出来的炭又重新塞进炉子里,面无表情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无论这回李护国能不能挺过去,你兜里的钱都别往外借!”
软秋目光微微闪动,良久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虽说没有细问,但就住一个屋檐下,李护国现在究竟处于什么境地多少也能摸到点。
车辆被扣无法赎回来,运输部需要赔偿客户损失的费用就让李护国焦头烂额到处借钱。
想学高明进军农业蔬果这块大饼,却没有能力建冷库等农产品保险设施,一旦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整条线就得完蛋。
可就在李护国要用钱的关键时刻却发现胡月娥把家里的钱全取出来转到;饿自己的银行存折上,美其名曰得为以后过日子留点底气。
想到这,软秋心底不由冷笑起来。
李护国认为高明可以他就可以……完全是做梦!
同样是公司遇到困难,人家能夫妻同心度过难关,他周遭只剩下等着看热闹的人。
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吧!
第115章 我支持你
台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再度亮起,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未消的旖旎。
高明一副餍足的摸样靠坐在床头上。
陈蕴翻了个身,脚趾抵上他大腿的一条旧伤疤上,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高明把手探进被窝, 大掌包裹住两只冰凉的脚丫子:“你怎么不给自己把把脉,再开点药补补。”
陈蕴痒得缩回脚丫乱蹬, 笑嘻嘻地接话:“医者不自医。”
“帅帅咋样了?”高明又把作乱的脚扯回怀里:“我捂捂暖和了晚上好睡觉。”
“帅帅恢复得很好……”
陈蕴回忆起今晚在房间里见到李帅帅的场景。
消瘦的少年带着鸭舌帽, 薄棉袄空荡荡地挂在肩胛骨上, 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光亮。
有了家人和朋友陪伴,所有病痛折磨终于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要连续五年复查骨髓和血象都保持正常, 就已经能看做临床治愈。
上个月第一复查安全通过, 李帅帅可以慢慢地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对软秋来说最艰难的日子已然过去。
陈蕴坚信接下来迎接他们母子的一定是健健康康的每一天。
“那就好,等帅帅能出门上学了,让软秋去我公司开辆旧轿车回来送帅帅上学。”
高念平明年中考后肯定要升入高中,空缺了一年的帅帅只能从初二开始重新复读。
为了避免在公共汽车上发生拥挤受伤, 平时最好是开车送孩子上下学。
这些原本该李护国这个当爸的操心, 高明觉着此时他应该没心思张脆提前安排了辆厂子的公车给软秋。
“刚才就提过了。”陈蕴笑,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相同的地方:“我让软秋开我车送帅帅上学。”
“也成!反正你车停咱们胡同口几个月没动,灰都落了厚厚一层。”
“高明。”陈蕴脚指头用力动了动,脸上笑意慢慢收敛:“你想听听我这九个月的经历吗?”
“不累?累的话明天再说。”
“不说出来我今晚应该睡不着。”
“那……”高明躺回被窝,长臂一捞将陈蕴搂进了怀里:“从你们到孟定县说起?”
耳朵里的心跳声清晰有力, 有节奏的跳动渐渐安抚了陈蕴发干的喉咙。
作为医生, 陈蕴觉得她已经面对了足够多生死,哪怕遇到再触目惊心的病情都能平心静气给出医疗意见。
可事实是她的情绪还是被那些所见所闻所触动。
“你还记得红日机械厂的卫生院吗?”
“当然记得,咱们要是还留在厂子里工作,说不定你现在都是镇中心医院的院长了。”高明回。
二十几岁的科主任到后来职权仅在院长之下的总主任,要不是为了一家团聚, 成为医院之长应该不成问题。
“孟定县下属二十多个基层卫生院,医疗环境还比不上十年前咱们机械厂卫生院,乡镇医生去全凭手感对刚出生的婴儿进行按压,有些胆子的甚至用擀面杖……”陈蕴说。
“擀面杖!”
就连高明都知道刚出生的婴儿有多娇嫩,当时高念安刚满一个月,洗澡还因他没掌握到力道把孩子胳膊捏出片青紫来。
用擀面杖进行按压,可想而知将对婴儿的肋骨造成多大伤害。
“可这种抢救法子在乡镇医院中却是最主要的抢救手法……当我亲眼看见他们怎么抢救时心脏都差点停了。”
乡镇医生的医疗资质良莠不齐,有些医生甚至连抢救记录都不会写。
抢救记录上最终就以一句——新生儿窒息,按压至尸斑出现,结束!
“北城的医疗水平跟孟定县相差了二十年。”
这句听起来像是总结的话之后陈蕴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高明轻笑出声,随意卷起一根耷拉在下巴的黑发松开又卷起。
陈蕴:“……”
其实在火车上陈蕴就产生了个念头。想写一部标准化复苏流程作为乡镇医院的新生儿抢救流程。
但是这也意味着她又将继续以医院为家,对身边这个一直默默支持着家庭的男人满是愧疚。
“念平要中考了,念安也要高考了,你公司……”陈蕴越说越觉得羞愧。
这些年她缺少了太多两个孩子成长的经历,今天下午和高念平并排走着才发现记忆中赖在怀里撒娇的孩子个头快赶上高明了。
最亏欠的当然是这个永远说“没事有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