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是个绝对不将委屈悄悄在心里消化的人……
因为就在陈蕴点完菜服务员离开前又用那种看不起人的眼神瞄了一眼后,宋时微的委屈瞬间爆发。
“凭什么不请客就不能点菜,她就是瞧不起我!”
陈蕴:“……”
没头没脑的一句对象是谁不得而知,反正陈蕴和高明还愣在当场的时候郑文已经主动道歉了。
“下次你来点菜,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明明是嫂子把菜单递给的我……呜呜……嫂子是不是也嫌我成分不好……呜呜……”
陈蕴抿了抿唇。
她看错了,宋时微和前世的好友绝对不一样。
人家只是说话娇滴滴的,做事做人至少讲道理,不会把陈蕴好心的解围当成鄙视。
“嫂子肯定是好意,你这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这算哪门子好意,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你,就你还傻乎乎地跟人称兄道弟。”
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从脸上滚落,宋时微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越说还越委屈。
“要真当你是朋友,怎么你借钱人家都推三阻四,要是咱们手里有钱……你看她还敢不敢瞧不起我,女人在外边被人瞧不起就是丈夫没本事。”
“有什么回家再说,这里那么多人瞧着呢!”
看来郑文并没有觉得宋时微哪里说得不对,反而是因为饭店里其他食客的眼光而有些尴尬。
人在极度无语时真的会被气笑。
陈蕴翘起唇角冷笑起来,指指郑文:“我算是知道肖木为什么不告诉你高明就在红日机械厂上班了。”
高明眼皮微动,心里的念头就这么被陈蕴脆生生地说了出来。
“还有你。”陈蕴又指向宋时微:“小郑愿意围着你转是他的选择,其他人可不会吃撑了围着你转。”
“嫂子。”郑文脸色大变,羞愧感涌上心头:“时微嘴笨不会说话。”
“小郑。”高明适时出声,问得却是另外的事:“你是不是跟肖木他们都借过钱?”
郑文身体颤抖,低下头去。
“整个连队就属你读书最多,读书识理这几个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字现在是忘得干干净净。”
两个同生共死过的战友能在同个地方工作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人变得令人陌生,最后的摇头叹气足以将失望表达得淋漓尽致。
“连长。”
“刚才你特意提醒是宋同志花钱大手大脚家里才存不下钱,我看你就是在等过几天跟高明借钱吧?”陈蕴干脆揭穿了郑文的谎话。
也许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当两人的对话那么一串起来就很快猜得七七八八。
家里那么厚的灰尘至少一年半载没打扫,懒得不是宋时微一人而是两人。
“看吧!我就说人家瞧不起你。”宋时微红着脸,推了把郑文:“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心对你好,不嫌弃你没本事。”
“穷也是你造的。”陈蕴沉下脸直接开喷: “说小郑穷,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什么脚上踩的什么,再有钱都禁不起你这么造,钱用完了还倒打一耙说他没本事,我看就是你这个吸血虫吸的!”
“说得好!”
厨房门口看戏看得好半天的女服务拍手称快。
“自己穿得花枝招展,丈夫的衬衣洗得破洞了都没补。”大厨也在里边出言帮腔。
郑文一惊,慌乱地低头查看衣服。
宋时微又开始哭,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声。
这一声声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哭泣声立刻就让郑文失去了理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朝陈蕴大吼:“我愿意给我爱人花钱你管得着吗!你算哪根葱敢骂她!”
温和的男人因怒气脖颈通红,怒火在宋时微扑进怀里时到达顶峰。
“你他妈的敢打一个试试。”
大掌扬起的下一秒,手腕已经被高明握住,眼底是风雨欲来的森然。
那种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杀敌眼神让郑文从心底恐惧
“带着她从我眼前滚,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高明往后用力一推:“管好你婆娘,再敢在我对象面前叽叽歪歪,我高明收拾人从来不分男女。”
郑文走了,带着哭哭啼啼的宋时微。
陈蕴叹气:“其实我不喜欢吃糖醋鱼,齁甜!”
“同志,刚才点的糖醋鱼能不能换个做法?”高明站起来冲厨房门口的女服务员问。
“能换能换。”光膀子厨师挥舞着炒勺大声回道:“男同志就是得维护自己对象,要是对象被欺负了还跟人称兄道弟那才不是东西。”
“换成红烧的。”高明笑。
“李娟再给同志退两个肉菜,两人吃一个鱼就够了。”厨师又吆喝。
李娟笑呵呵地拿起笔划了两个肉菜。
失望归失望,可对高明而言——能留下的才叫朋友,已经变了的就是陌生人。
第30章 婚后
十一月十二日, 泮水县县城。
一夜之间天空就好像褪去了热气,晨曦中雾气弥漫,风里的寒气吹得脸生疼。
这天说冷就冷, 中间根本没有个过渡。
“我那间宿舍除了景色好,是真没其他优点。”
从公用汽车下来后, 陈蕴在原地蹦跶了几下,缓缓一路被颠簸得生疼的双腿。
山里一变天她比别人都先知道。
寒风从窗子缝隙灌进来,冻得陈蕴大半夜醒来又是找布条缝塞又是找厚被子盖。
“再坚持几天,铁条我已经跟仓库那边协调好了。”高明抬手拍拍陈蕴后背:“明天一早就请人去弄。”
高明穿着转业后就一直珍藏在箱子底的旧军装,虽然已经没有肩章, 往那一站还是不由腰背挺直满身刚毅。
照相馆距离车站就几十米的距离, 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青石板拼成的路面, 缝隙里镶嵌着不知多少时月的垃圾碎屑,空气里似乎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大粪味。
陈蕴觉得县城的基建远比不上红日机械厂。
这条路叫解放路,门口水泥砌的语录碑裂了个角, 红漆大字的“为人民服务”不知被谁抹了大粪。
供销社取下来的几块门板堆在路边,苍蝇盘旋在路边卖菜籽的老汉篾框上。
“小心脚下。”
高明小心地拉着陈蕴避开路上突然出现的一堆狗屎,两人刚绕过去巷子里就立刻跑出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把狗屎扫进了笊篱。
对他们而言,狗屎已经是难得的好肥料,平日里种菜浇地还得花钱买大粪。
“现在知道为什么杨大姐瞧不上县城里的东西了吧……咱们厂里的日子好过得多。”
刚才那一拉高明只是握住了陈蕴手腕,这句话说完就慢慢变成十指相扣。
照相馆的橱窗蒙着层薄灰, 右边玻璃裂了道缝,用胶布歪歪扭扭粘着。
陈蕴忽然停下步子,轻轻抽出手, 抬头看向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
“怎么了?”高明轻声问。
“我有点紧张。”陈蕴抬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呼吸,掌心汗涔涔的不知道是谁的汗,又抬头问高明:“我头发没乱吧?”
前几年破四旧运动盛行时大家伙结婚不敢用红色, 这两年放松才逐渐恢复了几百年来结婚用红色喜庆的传统。
陈蕴结婚穿了件枣红色列宁装,两条辫子挽到脑后,发梢缠了两圈红色毛线。
“没乱。”高明点头,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目光久久在陈蕴身上流连。
而后忽地往前走了一步,从上衣兜里掏出朵红色塑料头花:“我看城里结婚新娘都戴这个,咱们也戴。”
两人距离近到陈蕴眨眼睫毛都能扫过手腕,那若有似无的触感让高明心跳异常猛烈,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可惜这里是大街上,高明只能抑制住心口燥热,退后两步清了清喉咙。
“我们进去吧。”
照相馆里很昏暗,屋子正中间的墙壁上挂了块红色绒布,前边两个板凳。
“两位同志照结婚照?”
照相师傅从暗房里钻出来,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
高明戴上军帽,又整理了衣领:“麻烦师傅,我们俩照结婚照。”
“女同志这边坐,男同志那边。”
照相师傅撩开红绒布帘子,露出架蒙着黑布的方匣子。
准备工作做好就指挥着两人做表情,陈蕴两世为人还是头次结婚,紧张之下表情难免僵硬。
镜头里的她此刻就跟那戴着假笑面具的洋娃娃,露出八颗标准白牙努力翘起唇角。
不过照相师傅却相当满意,一直夸奖女同志表情很好。
“靠近点!都是革命伴侣害什么臊!”
反倒是两人肩挨着肩的动作让师傅不太满意,几遍之后陈蕴就差靠到高明怀里了。
师傅终于满意。
“就这样……很好……保持!”
咔嚓——
镁光灯忽然炸亮,定格两人此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