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胡大哥难得大方一回舍得买猪脚,我炖了点海带你们尝尝。”
陈蕴正在往桌上端菜,忙招呼:“嫂子我刚好想去喊你,晚上让月娥和向阳上我家吃饭。”
“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就让他们在家吃。”
相处了个把月,陈蕴发现杨菊花这人嘴巴虽然没个把门的,但为人做事其实挺慷慨仗义。
虽然海带多猪蹄少,但人家本来就买了一个蹄膀,能端这么多给邻居已经算难得大方的人。
“嫂子把菜端过来咱们打平伙。”高明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怎么行!你家今天不少肉菜,我们这不是占便宜吗!”
“要算那么清楚还打什么平伙,躲自己家里偷偷吃算了。”陈蕴推着杨菊花跨出门口:“向阳,端碗上我家吃饭。”
“陈姨,我爸还藏了瓶高粱酒,我知道在哪!”胡向阳在屋里一蹦三尺高,还没高兴几秒就脑壳上就挨了一巴掌,又改成小声地哼哼唧唧。
“你小子倒是会用你爸的东西献殷勤。”胡钢铁骂。
骂归骂,几秒钟后胡钢铁率先提着瓶酒走了出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拿。
“菜都不晓得端一盆。”
“我先找小高吹几句,你们娘几个慢慢收拾。”
胡钢铁皮肤黝黑长相普通,生活里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挣钱养家归他,家里活儿那就都是媳妇干,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多看一眼。
冲陈蕴笑了笑算是招呼后,背着手一颤一颤进了陈蕴家。
大男子主义另一个典型代表行事风格,觉得所有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从来不会跟陈蕴多话。
除此之外……倒也算是个好人。
“天天就惦记那二两猫尿,狗屁本事没有。”
共同生活几十年,杨菊花骂得再难听胡钢铁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骂完权当没事发生。
人家两口子的事陈蕴总不能也跟着说,只能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带。
“嫂子,斜对面那家是姓马吧?”
“你也瞧见啦?”杨菊花立刻来了兴致,一只脚跨在门槛上都没收回来就立刻开始说:“男同志叫马志刚,在厂车间上班,他媳妇张桂香在澡堂收票……”
这片家属楼里住了多少户,每户人叫什么干什么杨菊花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人家娃娃的学习成绩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刚才进屋那几个应该是马志刚的老娘和两个妹妹,我听说大妹还没嫁人……不是专门上厂里来相亲的吧……”
机械厂技术岗的未婚男同志多,男多女少注定了不少人都只能从附近公社里找对象。
所以厂里就出现了一个特别常见的情景,经常能瞧见有适龄姑娘来厂里亲戚家借住一段时间,要是能相看到合适的立马结婚,要是不成就收拾包袱回家。
“我看张桂香应该怀孕了吧?”
虽然工服很宽松,马志刚媳妇张桂香的孕肚还是很明显,至少五六月的样子。
杨菊花干脆把自家蒸饭的木镇子一起端了出来,闻言又看了眼马家:“说起来这张桂香也是个可怜人,先前怀两个都没保住,这一个总算坐稳了胎。”
陈蕴点头听着。
“估算日子应该四个月了吧……老天可要保佑这一胎能顺顺利利生下来。”
“四个月?”
“有可能是我记差了,那就是五个月?”
邻里的情况杨菊花再了解也不能细问人家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就是见着多问两句知道个大概而已。
“五个月还算正常,要是四个月肚子就有点太大了!”
接过杨菊花递过来的菜盘子,陈蕴也没多想,只是顺口回了两句。
“应该是我记性不好。”杨菊花明显不想多在这上头多聊:“你先端菜过去,我回去叫胡向阳那个小王八羔子。”
胡钢铁今天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晚饭不仅有猪蹄还炒了两个素菜,油汪汪的一看就没少放油。
陈蕴刚把菜放下,胡向阳捂着屁股一溜烟窜到了陈蕴身后。
“陈姨,好香啊!”
砂锅里飘浮了层金黄色油脂的鸡汤香气四溢,高明还特意丢了几颗红枣枸杞进去,光是颜色就相当有冲击力。
胡向阳记得上回吃鸡还是大年三十那天,这晃眼都快一年了。
“一会你多吃点肉。”陈蕴把堆在墙角的折叠板凳打开,数了数:“向阳,去你家搬两个板凳来。”
“好嘞!”
胡向阳窜起来就跳出门槛,片刻后端了板凳回来摆好就猴急地跑到陈蕴跟前。
“陈姨,我听到对面那家有人在哭。”说着非要指给陈蕴看:“就是那家……是不是有谁在挨打?”
胡向阳指得是郑文家的方向。
起初陈蕴还真以为郑文在打宋时微,赶忙跨出门去想听个究竟。
半晌后,陈蕴满脸尴尬地转身回屋打开收音机。
“别人家吵架咱们不掺和。”说着把胡向阳往收音机前推:“你不是最喜欢听样板戏了吗……开始好一会儿了。”
胡向阳果真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屁颠屁颠地端椅子坐到柜子前跟着唱了起来。
看来这房子的隔音并不是那么好……陈蕴决定晚上一定要跟高明提提这个问题。
“不要脸,天都还没黑!”
杨菊花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又气又羞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就要去关门。
“月娥呢?”
“我去叫她。”
胡月娥一直在家里看书,如此安静环境下对面那羞人的声音说不定早听见了,想到此杨菊花就恨不得冲到郑文家窗口狠狠拍两下窗子。
“陈姨,我妈说谁不要脸呢?”
“听你的戏多嘴什么。”杨菊花转身还不忘教训儿子一声。
两分钟之后胡月娥被推进屋里。
杨菊花一看女儿满脸通红,怒火哪还压得住,真抓了门边的扫把冲到对面,对着窗子狠狠敲了两下。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天都没黑呢都开始,要真是憋不住就去外边找个小树林,别在这带坏娃娃!”
“怎么不再叫大声点,还知道要脸关门呐……”
接连捅好几下窗子,把隔壁几家深受其害的邻居都给叫了出来。
“不是一回两回,这两口子天天折腾不嫌累我们听得都烦。”
“就是,一天天的除了里那点事什么都不管。”
“前天我小孙子问我隔壁怎么天天打人,你让我这怎么回……那会儿一大家子都在吃饭呢。”
屋里安静下来。
陈蕴看邻居们好像越说越露骨,搂着胡月娥的肩膀转身去了厨房那边。
“最后一个菜。”
“那我叫向阳端菜。”
话音才刚落,杨菊花突然冲进屋里,拽着陈蕴就往门外走。
“你快去看看,马志刚的妹妹头疼得快不行了!”
陈蕴一惊,挣脱开杨菊花的手转而往楼上跑:“我去拿药。”
包里有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是徐高原临走前送给陈蕴压箱底的好东西,一听到头疼她就想到了脑梗。
虽说不一定对脑梗有效,但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也值得一试。
马家门口。
马志刚老娘歪坐在门口边,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嘴里咒天骂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真正有事的马翠芬半躺在马志刚怀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呕吐。
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黄色胆汁,不时地从嘴里喷射出来。
远远的陈蕴一看到喷射状呕吐心里就咯噔一声。
“陈蕴是大夫,马志刚你快让她帮忙看看。”
马志刚也是头回瞧见妹妹发病,吓得早就忘记了动作,只是凭着反应不停给马翠芬拍背。
杨菊花比他还急,看说了人不动,干脆直接上手把人拽开。
“别嚎了!”陈蕴忍不住说了马老娘两句:“要是嚷两句就能把人救回来还要大夫有什么用!”
这一家子遇事没一个顶用的。
“让她平躺。” 陈蕴把手放到马翠芬脖颈,心里默默地数着脉搏跳动次数。
心跳和脉搏都正常,看脉象也不像是脑梗。
“头疼主要在个部位?”陈蕴双手按了按马翠芬的太阳穴,又往后脑勺慢慢摸去。
“头不疼,就是……”刚张口说话马翠芬就一声干呕,有气无力地总算说完了下半句:“头晕,就是头晕得厉害。”
陈蕴本来还想再问问是哪种头晕,往马翠芬脸上看去时忽然发现她双眼紧闭,眼皮颤抖得非常厉害。
“怎么不睁眼?”
“不敢……不敢睁开,晕得慌。”
口齿清晰而且头脑清楚,陈蕴更加肯定了马翠芬不是急性脑梗,反倒像另一种折磨人但不会死的毛病。
陈蕴把救心丸递给杨菊花,趴下身掰开马翠芬的眼皮。
左眼眼球震动明显,而且似乎相当畏光,废了很大力气才扒开眼皮。
“把那个凳子抬过来。”陈蕴没抬头,只是换了个姿势顿到马翠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