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娥默默地拉好衣领,脸上半点多余表情都没有,只是等老娘说完话放开她。
胡向阳吃得满嘴油光,不怕死地插话进来:“大姐连杀鸡都怕,今天高叔杀鸡她吓得回去就吐了,还当什么大夫啊……陈姨说……”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落在胡向阳后背,杨菊花没好气地哼道:“和你爹一个德性,就知道瞎咧咧。”
“我没瞎说,不信你问陈姨!”
胡向阳好奇心强,偶尔会突发奇想问陈蕴当大夫平时都要干些什么工作。
陈蕴起了心逗他,故意描述了翻取出肠子又装回去的事。
吓得他后来几天看见肉就逃得远远的,虽然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肉香而重新敞开肚子吃吃喝喝。
“月娥想读医学院吗?”陈蕴伸手解救出胡月娥的衣领,笑着问:“要是想考,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进咱们医院一年实习。”
现在考医学院不像后世那样通过高考,读医学院需要先有一年到三年的劳动经历。
原身当年的劳动经历是罗叔叔托一个老友写的证明书,否则连资格都没有。
现在陈蕴作为医院内科主任,也有权给其他人写推荐信或者是证明书。
包括陈蕴在内的大人们都以为胡月娥会点头,杨菊花甚至提前对陈蕴说了好几句“谢谢”。
可没想到胡月娥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想当大夫!”
“我就说大姐不喜欢当大夫你们还不信。”
啪—
挨了一巴掌的胡向阳总算安静,这一巴掌来自劲儿更大的胡钢铁。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啥不读!”胡钢铁铁青着脸冷声质问。
杨菊花悄悄瞥了眼丈夫的脸色。
前几天他还反对女儿读什么医学院,平时在家说得最多的就是花钱买个工位早点上班挣钱。
怎么这态度说变就变了。
胡月娥身体一抖不敢说话。
“说话啊!”
陈蕴轻声问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说想当医生帮人治病呢!”
要不是胡月娥提早表明过态度,陈蕴今天断然不会主动提起推荐信的事。
“我……我怕血。”胡月娥小心地瞟了眼胡钢铁,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一看见血就头晕,前天妈杀鱼我晕得都走不动路。”
“……”
始料未及的答案。
胡月娥晕血。
这是比较大的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胡月娥不敢说……吞了好几口口水后眼睛一闭埋下头。
陈蕴就坐在胡月娥身边,一直关注着她表情。
看到这目光不由一闪,又看看杨菊花,并没有当面问出来。
“晕血可就难办了。”陈蕴为难地放下筷子:“晕血厉害的人又拉又吐站都站不稳怎么救人。”
胡钢铁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默默站起来去了外头的厨房。
没多会儿就端了今天没做的鸡血:“过来看看,我倒要好好看看晕血到底是怎么个晕血法。”
陈蕴张了张嘴想劝,手臂突然被握住,杨菊花摇摇头:“老胡是牛脾气,他不亲眼看见是不会相信的。”
胡月娥深吸口气,站起来走过去……栽倒。
“月娥!”
几个大人一拥而上,扶起胡月娥坐回板凳,陈蕴从柜子里找出风油精抹上太阳穴按摩。
“先遇见个什么耳朵石头掉了的,又来个看见血就晕的……今天还真是开了眼!”
胡钢铁望着那盆血自言自语半天,又悻悻地把盆端了回去。
陈蕴:“……”
手下的小胡娘眼皮乱颤,根本不像是晕过去的样子。
耳边杨菊花呼吸声忽然变重,伸手在胡月娥手臂上扭了一圈,压低声音骂道:“死丫头。”
胡月娥眼皮颤得更厉害了些。
除了胡钢铁,屋里其他人都应该知道胡月娥是装晕了。
“可以醒了。”陈蕴无奈地笑着提醒:“晕血不会晕太久。”
胡月娥缓缓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躲开众人视线,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喝醉了酒。
“吃饭吃饭。”
胡钢铁坐回桌上,又跟没事人儿似的端起酒杯抿了口。
“胡大哥喝酒。”高明举起酒杯,主动碰了下:“孩子有孩子的路,不读医学院找个工作干也能过好日子。”
胡钢铁抬头抹了把嘴角边的酒水啧啧道:“高老弟说得在理,咱们这日子过得比公社里的强,至少这白酒我还能偶尔喝上两杯。”
“老哥能这么想就好。”
不知多少度的白酒,顺着喉咙流下,所过之处就火辣辣的难受起来,高明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陈蕴很好奇这个年代的白酒到底什么味道,悄悄挪过去抿了一小口。
这哪是酒……和酒精有什么区别。
“反正明年这天到底什么情况还说不好,不上医学院也好……上了说不定半道变天又白读了……”
正在喝水缓解口腔火辣的陈蕴停下动作。
夹菜的高明也看了过去。
胡钢铁也不是能喝烈酒的样子,这才几杯下肚舌头就有些打卷。
“喝几滴猫尿就开始胡说八道,什么变天不变天……再大的雨都淹不住咱们厂。”杨菊花显然没听懂胡钢铁的意思。
“你个老娘们懂个屁。”胡钢铁眼睛一横,冲着杨菊花狠狠打了个酒嗝:“我和高老弟说,你就管好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算了。”
杨菊花不屑的嗤笑一声,问陈蕴和软秋:“吃饱了上我屋去说会儿话,让他们几个老爷们慢慢喝酒。”
“我吃饱了。”软秋推碗站起来。
几个女同志去了隔壁,把屋子留给明显有大事要说的几个男人。
“杨大嫂家收拾得可真干净。”软秋笑着到处打量。
虽然在家里做饭,但屋里闻不到一点油烟味,家具都擦得能看清木头纹理。
杨菊花是个利索人,胡月娥也勤快,家里的活能分担去大半。
哪怕山脚暖和,山里天一黑仍然寒气肆虐,呼吸间都能看见白气飘散。
杨菊花进屋先关上门而后拉上窗帘。
刚坐下脸色就沉得能滴水似的,冲躲在帘子后的胡月娥招手:“你过来说老实话!”
喊了一声不动,杨菊花满腔怒火眼看就要爆发,陈蕴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嫂子我来问。”
“月娥,陈姨猜你不想上医学院晕血不是主要原因吧?”
“……”
“我们都能看出来,你觉得你爸就真相信了吗?”
“他相信……”帘子后传来小声地回答:“要不然我刚才早被板凳打了。”
杨菊花抿嘴,说得咬牙切齿:“我刚才就该让你爸打死你!”
现在孩子大了胡钢铁已经不怎么打孩子,小的时候一怒起来手里抓着什么就用什么打,杨菊花就是见识过才害怕丈夫又发怒。
陈蕴又继续说:“不管你爸相不相信,你总有想干的事才会拒绝读医学院吧?”
那么内向的小姑娘,没想到倔起来比胡向阳都难劝,半天都愣是不从帘子后出来。
“我想嫁人……”
这个答案陈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父母私下灌输了什么早嫁人的观念。
软秋更是直接皱眉看向杨菊花。
杨菊花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妹子别这么看我,天地良心……我和他爸可从来没说要月娥早点嫁人,要想让她早点结婚我们还花那个钱送去读书干什么。”
胡钢铁vb大吃一团不懂心疼人,但从来不搞重男轻女那套,大女儿读书生活费可是一笔不小开支也从来没听他抱怨过。
“你在学校处对象了?”陈蕴立刻想到。
十七八岁的一群少男少女成天朝夕相处,喜欢上谁说起来并不奇怪,陈蕴也经历过那个少女怀春的年纪。
“……”
“还不说老实话,你是想气死我吗!”杨菊花气得直拍大腿。
帘子掀开,胡月娥满脸通红地走到沙发边,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蕴的想法实在太多单纯……
“我肚子里有娃娃了。” 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成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边,胡月娥哭着趴到陈蕴膝盖上:“我爸会打死我的,陈姨你一定要救救我。”
杨菊花捂着胸口,如遭雷击般双眼一翻身体摇晃起来。
“杨大嫂你先别急。”陈蕴吞了口口水,推推膝盖上的脑袋:“快去给你妈倒杯水。”
这跟走着走着天上忽然掉下来一道天雷有什么区别,要是被改委会知道胡月娥未婚先孕,胡钢铁两口子的工作都得丢。
软秋也赶帮着顺气,拼命给陈蕴使眼色询问该怎么办。
“杨大嫂你听我说。”陈蕴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唇:“我先问问月娥情况,了解情况之后我们再想法子处理。”